19

坐在半圓形玻璃辦公桌後面的值班警衛放下電話,在便條本上草草記了幾筆。他撕下這張便條,從那不到一英寸寬的細縫裏塞出來,玻璃沒有碰到桌子的頂部。他的聲音通過安裝在玻璃板上、有一個金屬圈的對講裝置傳了出來。

“筆直走到走廊盡頭,”他說,“你會看到庭院中間有一個飲水龍頭。喬治·威爾遜會在那裏接你。”

我說:“多謝。這是防彈玻璃嗎?”

“當然啦。怎麽了?”

“我只是好奇,”我說。“我還從沒聽說過有人一路橫掃,闖進電影圈的呢。”

有人在我身後竊笑。我一轉身看見一個穿著休閑褲,耳後別了一朵康乃馨的女孩。她正癡癡地發笑。

“哦,哥們兒,如果只需要一把槍的話。”

我走向一扇橄欖綠的門,上面沒有門把手。隨著一陣嗡嗡聲,我按照指示推開了門。裏面是一條橄欖綠的走廊,空蕩蕩的墻壁,最遠端有一扇門。一個捕鼠器。如果你走進去,不懷好意,他們還能夠制伏你。遠處的門發出相同的嗡嗡聲,然後“哢嗒”一聲打開了。我納悶警衛是怎麽知道我已經來到門口了。於是,我擡頭一看,發現他的眼睛正從一面歪歪扭扭的鏡子裏瞪著我。我碰到門時,鏡子裏的影像就自動消失了。他們考慮得很周詳。

正值炎熱的午後,外面小庭院裏的向日葵欣欣向榮,還有一條鋪了瓷磚的過道,中間有個池子和大理石的座椅。飲水龍頭在大理石座椅的邊上。一個上了年紀、衣著不俗的男人正倚靠在大理石座椅上,三只深褐色的拳師犬正在鼓搗一些茶香玫瑰海棠。他神色緊張,卻透著安逸的滿足感。我走近時,他沒有瞧我。其中一只最大的狗,在他褲腿旁的大理石座椅上撒了泡尿。他俯身拍了拍它長著堅硬短毛的腦袋。

“你是威爾遜先生嗎?”我問。

他擡起頭茫然地看著我。那只中號的拳師犬一路小跑過來,湊近嗅了嗅,然後也跟著第一只撒尿了。

“威爾遜嗎?”他慵懶的聲音裏透著一絲無精打采。“哦,不。我不叫威爾遜。難道我應該叫這個名字?”

“對不起。”我走向飲水龍頭,按出一道水流拍打臉。當我用手帕擦拭臉龐時,最小的那只拳師犬來到大理石座椅旁完成了它的任務。

那個不叫威爾遜的男人動情地說:“總是按照一模一樣的次序做。真讓我著迷。”

“做什麽?”我問。

“撒尿,”他說。“這似乎是資歷的問題。秩序井然。首先是梅西。她是母親。接著是麥克,比約克寶寶年長。總是一樣的次序。甚至在我的辦公室也是。”

“在你的辦公室?”我說,這話讓我感覺愚蠢至極。

他對我皺了皺蒼白的眉毛,從嘴裏取出一支純棕色雪茄,咬掉一端,吐到池子裏。

“這樣對魚兒可不好,”我說。

他上下打量著我。“我養的是拳師犬。去他媽的魚。”

我估計,這就是好萊塢。我點燃一支煙,坐在長凳上。“在你的辦公室,”我說。“好吧,每天都有新主意,是嗎?”

“在桌子的角落裏。總是在那兒撒尿。快把我的秘書逼瘋了。她們說,滲到地毯裏去了。現在的女人都怎麽回事?我從不擔心。喜歡得很。你要是喜歡狗,連它們撒尿的樣子都愛看。”

其中一只狗把一株成熟的海棠丟在他腳邊的瓷磚過道中央。他撿起來,扔進了池子。

“我猜,園丁會頭疼,”他再次坐下時評論說。“哦,好吧,要是他們不滿意,他們總能——”他突然停下,望著一個身材苗條、穿著黃色褲子的送信女孩,為了經過庭院她故意繞道而行。她飛快地斜視了他一眼,很有節奏感地扭著臀部離開了。

“你知道這行出了什麽問題嗎?”他問我。

“沒人知道,”我說。

“性泛濫,”他說。“時間、地點合適的話倒還行。可我們現在整得車載鬥量,難以前行,都沒過了脖子。都快變成捕蠅紙了,黏糊糊的。”他站起身道:“我們的蒼蠅也太多了。很高興認識你,你叫——”

“馬洛,”我說。“恐怕你不認識我。”

“我不認識任何人,”他說。“記憶退化了。見過太多人。我叫奧本海默。”

“朱利斯·奧本海默?”

他點點頭。“不錯。來支雪茄。”他遞給我一支。我把自己的煙給他看。他順手把雪茄扔進了池子裏,皺著眉。“記憶退化了,”他悲傷地說。“浪費了五十美分。真不該這樣。”

“這個工作室是你的嗎?”我說。

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蠻好省下一支雪茄的。省了五十美分等於省下了多少?”

“五毛,”我邊說邊納悶,他在他媽的講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