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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我用作接待室的那半個辦公室門外響起了門鈴。我又聽見了門關上的聲音。接著,便是一片寂靜。那扇門半掩著。我仔細傾聽,覺得有人剛才向另一間辦公室裏探頭張望,沒進門就離開了。緊接著木板上又傳來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而後,出於同樣的目的,又發出了那種咳嗽聲。我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來,向外望去。她就在那裏。她無需張口,我就能知道她的身份。她看上去比任何人都像麥克白夫人。她是一個小巧玲瓏、打扮得幹幹凈凈,又顯嬌氣的女孩,一頭精心梳理過的棕色秀發,還戴著一副無框眼鏡。她身上的衣服很合身,肩上背著那種看起來很別扭的方形包包,讓人想起慈光會的修女帶著急救箱奔赴傷員。柔順的棕色秀發上的帽子仿佛是過早從她母親頭上摘下來的。她素面朝天,既沒塗唇膏,也沒有珠寶裝飾。無框眼鏡讓她看起來像是個圖書管理員。

“電話上是沒辦法交談的,”她犀利地說。“你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愧。”

“我只是太自負了,不善表達,”我說,“進來吧。”我為她開著門,隨後搬了把椅子給她。

她坐在了椅子邊緣兩英寸處,說:“要是我跟紮格史密斯醫生的一個病人這麽說話,就別想保住飯碗了。他非常挑剔我跟病人說話的方式——哪怕是最難纏的病人。”

“那老小子怎麽樣了?自從上次我從車庫頂上摔下來後就沒見過他了。”

她看起來很驚訝,一臉嚴肅地說:“當然,你肯定認識紮格史密斯醫生。”她的舌頭無精打采,舌尖從雙唇間探出,徒勞地搜索著什麽東西,結果一無所獲。

“我認識一位喬治·紮格史密斯醫生,”我說,“在聖羅莎。”

“哦,不。這位是阿爾弗雷德·紮格史密斯醫生,在曼哈頓。堪薩斯的曼哈頓,你知道的,不是紐約的曼哈頓。”

“那肯定是另外一個紮格史密斯醫生,”我說,“你叫什麽名字?”

“我不確定我願意告訴你。”

“那你只是在瀏覽櫥窗嗎,嗯?”

“我想你可以這麽說。要是我必須向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傾訴我的家庭事務,至少我也得有權決定他是不是我可以信任的人。”

“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個可愛的小妖精嗎?”

無框眼鏡後的雙眸不停地閃爍。“我希望沒有。”

我伸手抓來一只煙鬥,填上煙草。“‘希望’這個詞並不準確,”我說,“摘掉帽子,給自己找一副那種彩色邊框的時髦眼鏡。你知道,就是那種斜框的,頗具東方色彩的——”

“紮格史密斯醫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她快速插話道。接著她又問:“你真的這麽覺得嗎?”面色微微泛紅。

我劃著一根火柴湊近煙鬥,向著對面噴出一口煙。她不由得向後一縮。

“要是你雇我,”我說,“我就是你雇用的人。是我,就是我。假如你想在這件事上找些門外漢,那你就是瘋了。我掛了你的電話,可你還是跑來了。所以,你需要幫助。你叫什麽名字?出了什麽事?”

她只是瞪著我。

“看,”我說,“你來自堪薩斯的曼哈頓。上次我背誦《世界年鑒》時,那裏還是個離托皮卡[1]不遠的小城。人口大約一萬兩千。你在阿爾弗雷德·紮格史密斯醫生手下幹活,正在尋找一個叫奧林的人。曼哈頓是個小城。沒錯。堪薩斯的大部分地方都是那樣。關於你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信息,能夠挖掘你整個家族的歷史了。”

“可你為什麽想要這麽做呢?”她一臉困惑地問。

“我?”我說,“我不想。我煩透了別人告訴我歷史。我就坐在這兒,因為我沒地方可去。我不想工作。我不想要任何東西。”

“你的話太多了。”

“沒錯,”我說,“我的話太多了。孤獨的人總是話很多。他們要麽喋喋不休,要麽壓根不說話。我們可以開始談正事了嗎?你看起來不像那種會去找私家偵探的人,尤其是你不認識的私家偵探。”

“我知道,”她低聲說,“奧林絕對會怒氣沖沖,母親也會暴跳如雷的。我就是從電話簿中找到你的名字——”

“出於什麽原則?”我問,“眼睛閉著還是睜開的?”

她盯著我看了片刻,仿佛我是某個怪胎。“七和十三,”她低聲答道。

“怎麽講?”

“馬洛有七個字母,”她說,“菲利普·馬洛有十三個字母。[2]七和十三——”

“你叫什麽名字?”我幾乎咆哮道。

“奧法梅·奎斯特。”她眯了眯眼睛,好似要哭一般。她告訴我“奧法梅”如何拼,沒有空格。“我和母親住在一起,”她繼續說著,聲音越來越急促,仿佛她要為我的時間而付費。“我的父親四年前去世了。他是個醫生。我的哥哥奧林本來也要做一個外科醫生,可後來他讀了兩年醫科轉向工程學了。一年前,奧林來到海灣城[3]的加州西部飛機公司工作。其實他不必去的。他在威奇托[4]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我猜,他或許是想出來到加利福尼亞去闖闖。大部分人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