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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說,“我會前往調查一下。可你應該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他身處一座奇怪的城市。他的收入不錯。也許比他一生中任何時候賺得都多。他遇到了之前從未見過的一類人。那絕不是堪薩斯的曼哈頓這樣的城市——相信我,絕不是,我了解海灣城。於是他放棄了培訓,又不想讓家人知道。他會擺平一切的。”

她只是默默地望了我片刻,接著搖搖頭說:“不。奧林不是會這樣做的那種人,馬洛先生。”

“任何人都會,”我說,“尤其是像奧林這樣的家夥。那種小城裏貌似虔誠的家夥,一輩子生活在母親的管束、牧師的勸導之下。來到這裏他很孤獨。他賺到了錢。他想花錢買些甜蜜溫馨和五光十色,並不是那種從教堂的東窗照射出來的光線。我倒不是反對這些。我的意思是,他已經受夠了這一切,對嗎?”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於是,他開始了遊戲,”我繼續說,“可他並不知道怎麽玩。那也需要經驗。他的生活裏充滿了蕩婦和酒精,他的所作所為對他來說就像是偷了主教的內褲。說到底,這家夥都二十九了,要是他想學壞,那是他的事兒。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把錯誤歸咎於別人。”

“我不想相信你,馬洛先生,”她緩緩地說。“我不希望母親——”

“剛才你說過二十美元,”我打斷她的話。

她一臉震驚。“我現在就得付錢嗎?”

“在堪薩斯的曼哈頓是什麽規矩呢?”

“曼哈頓可沒有私家偵探。只有常規的警力。其實,是我覺得我們那兒沒有。”

她的手再次伸進工具包中摸索,扯出一個紅色的零錢包,從中取出一些紙幣,錢都分別整齊地折疊起來。三張五美元和五張一美元。錢包裏似乎所剩無幾了。她半舉著錢包,所以我看清了裏面是空的。接著,她在桌子上攤開幾張紙幣,一張一張疊好,推到我面前。動作緩慢而悲傷,仿佛她正在溺死一只最寵愛的貓咪。

“我給你開張收據,”我說。

“我不需要收據,馬洛先生。”

“我需要。你不肯給我你的名字和地址,因此我需要留一張有你名字的單據。”

“派什麽用?”

“用來證明我是你的代理人。”我拿來收據簿,開了收據,舉起本子讓她在副本上簽字。可她不願意。過了一會兒,她不情不願地拿起鉛筆,在副本上用工整的秘書字體寫下了“奧法梅·奎斯特”。

“還是不留地址?”我問。

“我不想留。”

“那就隨時打電話給我。我家裏的電話也在電話簿上。布裏斯托公寓,428號房。”

“我不太可能來拜訪你,”她冷冷地說。

“我還沒邀請你呢,”我說,“要是你願意的話,四點鐘打給我。我可能會有所發現,也可能沒有。”

她站起身,“我希望母親不會認為我做錯了,”她邊說,邊用蒼白的指甲點了點嘴唇。“我是指到這兒來。”

“只求你別再告訴我任何你母親討厭的事了,”我說,“只要略過這部分。”

“哎呀,真是的!”

“別再說‘哎呀,真是的’。”

“我覺得你是個非常粗魯的人,”她說。

“不,你不是這麽認為的。你認為我很可愛。而我認為你是個迷人的小騙子。你覺得我不會為了什麽二十美元接下這個案子,對嗎?”

她鎮定地瞥了我一眼,突然冷酷地瞪著我。“那又是為什麽?”還沒等我回答,她又說:“因為空氣裏彌漫著春天的味道?”

我仍舊未回答。她的臉微微泛紅。接著她咯咯一笑。

我不忍心告訴她,我只是因為太無聊、無所事事才接了她的案子。也許也是因為春天到了。她眼眸中所蘊含的某些東西卻比堪薩斯的曼哈頓更滄桑。

“我覺得你非常善良——真的,”她溫柔地說。隨後她迅速轉身,幾乎是跑著離開了辦公室。她的腳步沿著外面的走廊發出輕微、尖利的“嗒嗒”聲,就仿佛父親試圖享用第二塊餡餅時,母親敲打餐桌邊緣所發出的聲音。而他身無分文,一無所有,就坐在堪薩斯的曼哈頓門廊裏的一張搖椅中,嘴裏叼著他的空煙鬥。在門廊上的搖椅中搖來搖去,又慢又輕,因為那時你已經中風,只能搖得又慢又輕。嘴裏叼著煙鬥。沒有煙草。除了等待,無所事事。

我把奧法梅·奎斯特來之不易的二十美元裝進了一個信封,寫上她的名字後扔進了抽屜。我可不喜歡身懷“巨款”到處亂跑。


[1]堪薩斯州的首府。

[2]菲利普·馬洛的英文名是Philip Marlowe,共十三個字母。

[3]此處指的是舊金山昵稱。

[4]堪薩斯州中南部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