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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沒有電燈和電話?”我問道。想顯得熱絡點罷了。

“電燈當然有。沒電話。暫時弄不到。要裝,你得花大價錢引電話線。”

他堅定的藍眼睛看看我,我也看看他。他一臉雨打風吹,卻像個酒鬼。皮膚粗糙黑亮,青筋暴突,眼神熠熠放光。

我說:“現在那兒有人住嗎?”

“沒。金斯利太太幾個星期前來過。下山了。隨時可能回來,我猜。金斯利先生沒說嗎?”

我一副吃驚的樣子。“幹嗎?她也跟屋子一起賣掉嗎?”

他臉色一沉,仰頭猛然大笑。他的狂笑像拖拉機的回火聲,炸碎了林間的寂靜。

“老天,真是糟透了!”他喘著氣說,“她也跟屋子一起——”他發出又一聲轟鳴,然後嘴巴就像只夾子似的緊閉了。

“是,那是間很棒的屋子。”他說,審視著我。

“床舒服嗎?”我問。

他湊上來,笑了。“你大概嫌自己的臉太平整是吧?”他說道。

我張嘴盯著他。“那種想法,”我說,“可從來沒有過。”

“我怎麽會知道床舒不舒服呢?”他吼道,說著略略彎腰,形勢所需時,他好狠狠給我一記右鉤拳。

“我不知道你怎麽就會不知道,”我說,“我也不逼你。我自己能查出來。”

“喲呵,”他忿忿道,“以為我碰上探子會認不出來?我在全國哪個州沒跟他們過過招?打了就跑唄。滾你的,夥計。滾他金斯利的。原來他給自己雇了個探子來這兒看我有沒有穿他的睡衣,啊?聽著,老弟,也許我是腿腳不靈便,但要找女人——”

我伸出一只手,但願他不會把我的手掌扯下來丟到湖裏去。

“你想歪了,”我對他說,“我不是來查你的私生活的。我從沒見過金斯利太太。我是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見的金斯利先生。你到底怎麽回事?”

他垂下眼睛,狂躁地用手背摩擦嘴巴,仿佛想自殘。接著他把手舉在眼前,緊緊攥拳,又松開,凝望手指出神。那五指在微微作抖。

“抱歉,馬洛先生,”他緩緩說道,“昨晚我是在屋頂過的夜,酒還沒醒呢,六親不認的。我在這兒獨自待了一個月了,只好跟自己說話。攤上了件事兒。”

“喝一杯能好些嗎?”

他銳利地盯著我,兩眼放光。“你帶了?”

我從口袋裏抽出一品脫裝的黑麥威士忌,舉起酒瓶,好讓他看到瓶蓋上的綠色標簽。

“難為情啊,”他說,“真他媽難為情。我去拿倆杯子來,等下我?還是你想進屋喝?”

“就在外面吧。風景不錯。”

他擺動那條僵直的腿,走進小屋。回來時,拿著兩只小扁玻璃杯。他坐到我身邊的石頭上,透著汗臭。

我打開金屬蓋,給他滿上,自己則倒了一小杯。我們碰杯,喝起來。他用舌頭細細品味著,一抹暗淡的笑容微微照亮了他的臉龐。

“真是好酒,”他說,“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怨氣那麽大。大概是老這麽孤零零待在這兒,人會抑郁。沒個伴兒,沒好朋友,沒老婆。”他頓了頓,轉過臉去補了一句:“尤其是沒老婆。”

我凝望著那一小潭湛藍的湖水。懸巖之下,一束光打在水面上,緩緩擴大的一圈圈漣漪中,有條魚冒出頭來。輕風過林,不時撥動松樹梢,宛若溫柔的濤聲。

“她離開了我,”他緩緩說,“一個月前她離開了我。星期五,六月十二日。那一天我忘不了。”

我僵住了,但還不至於僵到沒法給他的空杯子倒滿酒。六月十二日那個星期五不正是金斯利太太本該進城參加派對的日子嗎?

“這不關我的事,”我說,“但如果能讓你感覺好些——”

他急切地點點頭。“兩個人相逢在公園長凳上,開始談論上帝。你有沒有注意過這種場面?人們不會找最要好的朋友談上帝。”

“我知道。”我說。

他喝了口酒,望向湖對面。“她是個好女孩,”他柔聲說,“嘴上有點不饒人,但真是個好女孩。一見鐘情呐,我和繆麗爾。一年零三個月前,我在裏弗賽德的一家酒吧遇見了她。在那樣的酒吧裏,通常是見不到繆麗爾這種女孩的,但就是讓我給遇上了。我們結婚了。我愛她。我知道自己差勁。我是個大爛人,配不上她。”

我挪了一下身子,讓他知道我還在聽,但沒發一言,生怕煞了風景。我坐著,手裏的酒一滴未動。我想喝酒,可有人拿我當日記簿的時候可喝不下去。

他繼續傷感道:“但你也知道婚姻是怎麽回事——誰都一樣。過了一陣,像我這麽個壞種,就不安分了。想跟別人來一腿。也許很惡心,但就是這麽回事兒。”

他看看我。我說我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仰頭喝完了第二杯酒。我把酒瓶遞給他。一只藍鰹鳥飛上一棵松樹,在樹枝間跳來蹦去,既不抖動翅膀,也不停下來穩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