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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沿坡走到湖岸邊,踏上逼狹的水壩頂。比爾·切斯擺動他僵直的壞腿,在我身前領路,一邊抓著安在鐵柱上的繩子扶手。有一陣,湖水緩緩打著旋,沒過水泥地。

“等早上我用水車放點出去,”他回頭說道,“那要命的玩意兒也就派派這用場。三年前一家電影公司搭的。他們拍了部片子。湖那邊的小碼頭也是他們建的。造的大多數東西都被拆掉拖走了,但金斯利叫他們把碼頭和水車輪留了下來。算是讓這地方有了點情調。”

我跟隨他走上一段厚重的木台階,到了金斯利小屋的門廊前。他打開房門,寂靜的屋裏很暖和。門一關,簡直要說熱了。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細細的橫條陰影打在地上。起居室進深很深,明亮,裝潢考究:印度地毯,有襯墊、金屬包邊的山區家具,印花棉布窗簾,素色硬木地板,很多盞燈,還有一個嵌入式小吧台,一角放著幾只圓凳。房間拾掇得整潔幹凈,不像是主人匆忙離去的樣子。

我們走進臥室。其中兩間的床是一樣的,另一間則是一張大雙人床,米色床單上用絨線繡著紫紅色花紋。這間是主臥,比爾·切斯說。一張拋光木質梳妝台上放著翡翠綠搪瓷和不銹鋼洗漱用品、首飾,還有零星的各式化妝品。幾只潤膚霜的瓶子貼著吉勒雷恩公司的波浪狀金色標簽。房間的一整面墻都是裝有滑門的壁櫥。我移開一扇櫥門,朝裏略加張望。似乎盡是些那種在旅遊景區穿的女人衣服。看我把衣服翻來摸去,比爾怪別扭的。我移上櫥門,拉開底下放鞋的深抽屜。裏面至少裝了半打簇新的鞋子。我一把推上抽屜,直起身來。

比爾·切斯一動不動杵在我前面,下巴頦戳出來,粗糙的手掌糾成一團團,貼在屁股上。

“你看女人衣服幹嗎?”他氣呼呼地問道。

“我自有道理,”我說,“比如,金斯利太太離開這裏後並沒有回家。打那以後她丈夫就沒見過她。他不知道她的去向。”

他放下拳頭,手在身側緩緩扭動。“就說是探子吧,”他咆哮道,“第一眼猜的錯不了。本來不想跟你說那些話的。小老弟,我對你是敞開了說的。啥也沒藏著掖著。小老弟,我又不傻!”

“你對我交心,我當然也敬你。”我說道,繞過他進了廚房。

裏面有綠白相間的大號多用灶,漆過的黃色松木水槽,水電廊裏裝了自動熱水器,敞開在廚房遠端的是一間亮堂的早餐室,窗戶很多,桌上擺著一套奢華的塑料餐具。壁架上擱著各種顏色的碟子、杯子和一套白镴餐盤,煞是艷麗。

一切都井井有條。滴水板上沒有臟杯子臟盤子,也沒有東倒西歪、沾了汙漬的玻璃杯和空酒瓶。沒有螞蟻,沒有蒼蠅。不管金斯利太太活得多放蕩不羈,出門前倒能把家裏收拾幹凈。我還以為會邋遢得像格林尼治村[1]裏的那些屋子呢。

我回到起居室,又走到屋前的門廊裏,等候比爾·切斯鎖門。待他鎖好門,一臉怒容地轉頭看我,我開口道:

“我沒求你把心窩子掏出來剝給我看,不過我也沒讓你塞回去。金斯利沒必要知道他太太勾引你,除非還有很多內情我暫時沒看出來。”

“你見鬼去吧。”他說,臉上的怒氣絲毫沒有消散。

“行啊,我見鬼去。有沒有可能你太太和金斯利的太太是一道走的?”

“我不明白。”他說。

“當時你去借酒消愁,她倆也許幹了一架,掐完和好後抱頭痛哭。金斯利太太沒準帶你老婆下山了。她要走總得有工具,對吧?”

這想法聽起來挺蠢,他卻夠當真的。

“不會。繆麗爾不會跟別人抱頭痛哭。他們只會聽憑她流眼淚。再說就算她想趴在誰的肩膀上哭,也不會找那些小騷貨。車的話,她自己是有輛福特的。她開不慣我那輛,因為我一邊腿不靈便,操控裝置改裝過。”

“就是閃過這個念頭罷了。”我說。

“如果再有這種念頭,就讓它們閃過拉倒。”他說。

“對著第一次見的人能那麽掏心掏肺,沒想到一碰就要跳。”我說。

他向我走近一步。“想找茬兒?”

“聽著,哥們兒,”我說道,“我是千方百計把你往好裏想。幫我一把,行嗎?”

他深呼吸了片刻,放下手,無助地攤開手掌。

“小老弟,隨便誰跟著我,一下午都不會無聊了,”他嘆口氣,“想繞過湖走回去嗎?”

“當然,只要你腿支撐得住。”

“早支撐過許多回了。”

我們並肩上路,重新成了好哥倆。我倆就這樣走完了五十碼長的整段路程。道路高出湖面一截,在峻石間東躲西閃,寬則僅容一輛車通過。大概在離湖對岸還有一半路的位置,巖石地基上建了另一間小木屋。第三間尚在湖盡頭的遠處,腳下已幾乎是平地了。兩間屋都關著,看樣子是許久沒人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