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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上去跟照片既像又不像。她有張大而冷艷的嘴,短鼻子,大而冷峻的眼睛,黑頭發由中間分開,露出一道寬寬的白線。她在裙子外面罩了件白色外套,衣領豎起來。她雙手插在外衣口袋裏,嘴裏叼著一支煙。

她看上去見老,眼神更嚴厲,嘴唇也似乎忘了怎樣微笑。她唱歌的時候,嘴唇會有笑容,那是一種表演性的不自然的笑。而下了台。那嘴唇就顯得很薄,閉得很緊,一副生氣的模樣。

她走到辦公桌旁,站著往下看,好像在清點那些黃銅飾品。她看見那個雕花玻璃瓶,就拔掉瓶塞,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手腕一抖就喝下肚了。

“你是叫馬洛的那個人吧?”她看著我問。她將屁股抵著桌角,腿交叉著。

我說我就是叫馬洛的那個人。

“總的來說,”她說,“我相當肯定我一點都不會喜歡你這種人。所以,有話直說,說完走路。”

“這地方讓我喜歡的是,一切都那麽典型。大門口的巡警,門上的燈光,賣香煙及接待處的姑娘,那個胖乎乎油膩膩色眯眯的猶太人和那個高挑華麗無聊的歌舞女郎,衣冠楚楚、酗酒並粗魯無禮咒罵酒吧招待員的導演,帶槍而沉默的男人,有柔軟的灰白頭發、三流影片作派的夜總會老板,再加上你——身材修長,光彩照人的傷戀女歌手,漫不經心、滿臉譏諷、聲音沙啞、話語尖刻。”

她說:“是這樣嗎?”隨手將煙塞進嘴裏,悠悠地吸了一口。“怎麽不說那個滿口過時的俏皮話、笑容可掬的愛管閑事者呢?”

“還有為什麽我要來找你談話呢?”我說。

“不知道。為什麽?”

“她想拿回去。趕緊。得趕快,否則就麻煩了。”

“我想——”她剛要說又閉嘴了。我看她咬著煙,沉著臉,想掩飾突然產生的好奇心。“她想拿回什麽?”

“布拉什金幣。”

她擡頭看看我,點點頭,想起來了——讓我覺得她想起來了。

“哦,是布拉什金幣。”

“我打賭,你全忘了。”我說。

“哦,沒忘。我見過幾次。”她說,“你說她想拿回去。你是說她認為我拿了金幣?”

“是的。就是這樣。”

“她是個肮臟的老騙子!”琳達·康奎斯特說。

“僅僅是猜想並不至於讓你成為騙子。”我說,“只是有時你會猜錯。她錯了嗎?”

“我幹嗎要拿她那塊討厭的舊金幣?”

“哦——這塊金幣值很多錢呢。她認為你可能缺錢。我覺得她不是個太慷慨的人。”

她笑了,一種勉強的輕蔑的訕笑。“是的。”她說,“伊麗莎白·布賴特·默多克夫人說不上慷慨大方。”

“也許你拿走金幣只是出於某種怨恨。”我試探著說。

“也許我應該抽你耳光。”她在莫爾尼的黃銅金魚缸裏滅了煙頭,用開信封的刀漫不經心地將煙頭挑起來,丟進垃圾桶裏。

“那談一下更重要的事情吧。”我說,“你會跟他離婚嗎?”

“給兩萬五千美元,”她看著別處說,“我會樂意跟他離婚。”

“你不愛那個男人了,嗯?”

“你在傷我的心,馬洛。”

“他還愛著你。”我說,“畢竟你嫁給了他。”

她懶洋洋地看著我。“先生,別認為我沒有為那個錯誤付出代價。”她又點了支煙。“但一個女孩得生活。而生活並不總是像看上去那麽容易。所以一個女孩會犯錯誤,嫁給一個不合適的男人和不合適的家庭,在那兒找不到她想要的東西。安全感,或其他什麽的。”

“而她這麽做並不是出於絲毫對愛情的需求。”我說。

“我不想做一個憤世嫉俗的人,馬洛。但事實也許會讓你大吃一驚:有許多女孩嫁人就是找個家,尤其在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女孩得盡可能拒絕那些只是來尋歡作樂的人。”

“你有了個家,但你放棄了。”

“得到這個家代價太高。那個泡在酒裏的老騙子提的條件太苛刻。作為一個客戶,你覺得她如何?”

“我有過更糟糕的客戶。”

她從嘴唇上弄走一根煙絲。“你注意到她怎麽對待那個姑娘了嗎?”

“梅爾?我注意到她欺負那個姑娘。”

“還不只是欺負。她幾乎把姑娘逼瘋。那姑娘受過某種驚嚇,老家夥就利用這個情況完全控制了姑娘。當著眾人,她對姑娘大喊大叫,但私下場合,她會摸摸姑娘的頭發,跟她輕聲細語地說話。而她像個受寵若驚的孩子。”

“我不是很明白。”我說。

“這孩子愛上了萊斯利,但她對此並不清楚。感情上她似乎只有十歲。總有一天,這個家庭會發生可笑的事情。我慶幸我不在那兒了。”

我說:“你是個聰明的姑娘,琳達。你堅強,有見識。我猜想,你嫁給他的時候,你以為你可以有豐厚的進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