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如果格蘭特以為,他的上司會因為他可能會提早康復或是在報紙這件事上的謹慎而高興,那他就錯了。布萊斯依然是那樣,與其說是同事,不如說是對手。這是一封典型的布萊斯左右逢源的回信。格蘭特讀著這封信想,也只有布萊斯可以成功地做到魚和熊掌兼得。在第一段,他指責格蘭特不職業的行為,從一起突發的原因不明的死亡事故現場偷走了一件物品。在第二段,他驚訝於格蘭特本該想到,任何像偷竊報紙這樣的小事都會打擾到一個繁忙的部門,不過他認為,格蘭特離開工作環境,無疑就是由於缺少判斷力和做事沒有分寸。沒有第三段。

這張熟悉而又很薄的辦公室用紙,給他一種強烈的感覺,他不是不在崗,而是已經被排除在外。這封信真正說的是:“我想象不出,你,艾倫·格蘭特,為什麽要來麻煩我們,不是報告你的健康狀況,就是對我們的工作感興趣。我們對前一個不感興趣,而另一個與你無關。”他是一個局外人、一個叛徒。

直到現在,讀著這封冷嘲熱諷的信,那扇門被當面“砰”的一聲關上,他才開始意識到,除了他良心需要讓部門了解竊取的報紙,他還想緊緊地握住B7。他的信,是獲得消息的一個途徑,也是一個致歉。別再指望從新聞報道中獲得消息。B7已經不是新聞。每天都有人死在火車上。對於新聞而言,它所關注的B7死過兩次,一次是事實上的死亡,一次是新聞上的死亡。但是他想知道更多關於B7的事,他不清楚但是希望他的同事會在聊天的時候談論這個話題。

格蘭特想著自己本該更了解布萊斯,他撕掉了這張紙,把它扔進廢紙簍裏。不管怎樣,至少還有威廉姆斯警長,謝天謝地,忠誠老實的威廉姆斯。威廉姆斯會奇怪,某個像他這種警銜和經驗的人,怎麽會對一個只見過一兩次的陌生死者感興趣,不過他可能會把這歸因於閑得無聊。無論如何,和威廉姆斯可以暢所欲言。所以他給威廉姆斯寫了信。一周前的星期二晚上,有一位叫查爾斯·馬丁的年輕人死於前往高地的夜車上,請威廉姆斯查一下他的屍檢結果,在調查過程中,關於這個年輕人還知道什麽其他的東西。同時向威廉姆斯夫人及安吉拉和倫納徳致以問候。

兩天來,他都處於一種急不可耐的快樂之中,等待著威廉姆斯的回信。他一個池塘一個池塘地查看不適合釣魚的特利峽谷;他修理小度湖上船體的縫隙;他由牧羊人格雷厄陪伴著行走在山間,湯和藏幾乎都跟在後面;他聽著湯米計劃在家和山坡之間,建一個九洞的私人高爾夫球場。第三天,在郵遞時間,他滿懷渴望地趕回家。這種渴望,自他十九歲寫信給雜志後就再未有過。

當沒有他的信時,那種難以置信的心痛不亞於少不更事的年紀。

他提醒自己,他正處於不理智的狀態(格蘭特通常都會將此視為不可饒恕的罪過)。驗屍工作和本部門無關。他甚至不知道哪個部門會承擔這次的工作。威廉姆斯得去查出來,而他還有自己的工作,全天二十四小時的工作。讓他放下一切,去滿足某個正在度假的同事所提出的無聊問題,這太不理智了。

他又等了兩天,信就來了。

威廉姆斯希望格蘭特別急著工作,他應該休息一下,部門的每個同事都希望他能戰勝病魔(格蘭特想,不是每一個人,別忘了布萊斯),身體感到越來越好。大家都很想他。至於查爾斯·馬丁,他沒什麽神秘。或者說,如果格蘭特所考慮的是關於他的死,那麽沒什麽神秘。他的後腦撞到了瓷制洗手盆的邊緣,雖然最後還能爬到床上,但是躺下後很快就因內出血死亡。事實上,他向後倒下完全是由於喝光了純的威士忌。雖然不至於喝醉,但也足以讓他暈暈乎乎。由於火車轉向,車廂側傾導致了後面事情的發生。關於這個男人本身也沒什麽神秘。在他的物品中,有一捆普通的法國身份證件,他的家人仍然住在他的老家(位於馬賽附近)。他們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他了。由於一點猜忌,他曾捅了女友惹了麻煩,後來就遠走他鄉。不過他們已經寄了錢安葬他,這樣他就不會被葬在窮人墓地。

這封信非但沒有滿足格蘭特的欲望反而增強了。

格蘭特估摸著,當威廉姆斯愉快地拿著煙鬥和報紙坐下,而威廉姆斯太太縫縫補補,安吉拉和倫納徳做著作業時,給他打了一個私人電話。威廉姆斯常常會外出去追捕壞人,不知所蹤,不過也會遇見他恰好在家。

他在家。

當格蘭特恰當地感謝了他的來信後,說道:“你說他的家人寄了錢安葬他。難道沒人來認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