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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至少昨晚他盡量沒有打開門。但是勝利付出了高昂的代價,讓他精疲力竭,成了個行屍走肉的人。醫生曾說:“別和它對著幹。如果想去戶外,就去。”但昨晚要是開了門,那將意味著致命的一擊,他會感到康復無望。那將是對非理性力量的無條件投降。所以他躺在那兒,任汗直流,但是房門一直緊閉。

不過現在,在這清晨失意的黑暗中,在這莫名陰冷的黑暗中,他就像是一個喪失了德行的人。“我想女人在漫長分娩之後的感覺就是如此吧。”他用溫坡·斯特裏特解釋和贊許過的從根本上無所謂的心境想。“但是,至少她們擁有了一個可以用來炫耀的孩子,而我得到了什麽?”

他想,是他的尊嚴。這尊嚴就是他沒有打開門,也沒有任何理由打開。哦,上帝!

現在他打開了門,卻極不情願,他意識到了這種不情願的諷刺意味。他不願面對早晨和生活,真想把自己扔回淩亂的床上,睡啊睡啊睡啊。

由於酸奶不提供任何服務,格蘭特提起兩個行李箱,把一捆未讀的期刊夾在胳膊下,走進了走廊裏。給得起小費出手闊綽的人,他們的行李已經堵住了走廊盡頭的小通過台,幾乎堵到了車頂,連門都要看不見了。格蘭特便朝頭等車廂的第二節移動,但前方盡頭處也堆放著齊腰高特權者的障礙物,他只好開始沿著走廊向車廂後面的門走去。與此同時,酸奶本人從遠端他那間小屋走出來,去確認B7的旅客知道就要抵達終點站了。這是B7或其他任何旅客公認的權利,以便在火車抵達後從容地下車,但是當某個人在睡覺的時候,酸奶當然不想閑逛。所以他大聲敲打著B7的房門,然後走了進去。

當格蘭特走到敞開的門邊時,酸奶正扯著B7的衣袖猛搖,壓抑著憤怒說道:“快,先生,快點!就要進站了。”而B7則衣著整齊地躺在鋪位上。

格蘭特的身影遮蔽了車門,酸奶擡起頭看著他,厭惡地說道:“喝得爛醉如泥!”

格蘭特注意到這個房間裏彌漫著濃烈的威士忌氣味,濃到可以立起一根拐杖。他整理了一下這個男人的夾克,還不自覺地撿起了一張報紙,這是酸奶搖晃B7時掉到了地上。

格蘭特說道:“你看著他時,難道沒有認出是個死人嗎?”透過昏沉沉的倦意,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你看著他時,難道沒有認出是個死人嗎?好像這是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你看著它時,難道沒有認出是迎春花嗎?你看著它時,難道沒有認出是魯本的作品嗎?你難道沒有認出是阿爾伯特紀念碑嗎——

“死了!”酸奶用一種近乎咆哮的聲音說道,“他不能死!我要下班了。”

格蘭特從他置身事外的立場上注意到,這一切對於加拉赫先生那該死的靈魂意味著什麽。某人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溫暖和感覺,毫無知覺,所有這些,在該死的加拉赫眼裏只是意味著他要晚點下班。

酸奶說道:“我該怎麽辦?我怎麽知道有人酗酒死在了我的車廂裏!我該怎麽辦?”

“當然是報警。”格蘭特說道。他再一次意識到生活所具有的快感。酸奶終於遇見了他的對手,這給了他一種扭曲恐怖的快感:這個男人沒有給他小費,這個男人給他帶來的麻煩比二十年鐵路服務中任何人帶來的都要多。

他又看了眼那淩亂黑發下年輕的面龐,便沿著走廊走了。死人不是他的職責。在他的工作時間,充斥著死人,雖然這無法挽回的事還是會讓他心頭一緊,但死亡已不再讓他震驚。

車輪的哢嗒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車進站時所發出的悠長而又低沉空洞的聲音。格蘭特搖下車窗,看著站台的灰色緞帶向後駛去。一陣寒意像是有人朝他臉上來了一拳,讓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把兩個行李箱放在站台上,就像被詛咒的猴子一樣凍得打戰。他站在那兒,怨恨地想到,希望自己可以暫時死去。在他內心幽暗的深處,他知道,在冬季早晨六點來鐘,能站在這站台上,因寒冷和緊張而顫抖,也是件幸事,是還活著的必然結果。但是,哦,如果可以暫時死去,在舒服時活過來,該多好!

“先生,去旅館嗎?”搬運工說道。“去,我看到推車會自己帶過去。”

他蹣跚地走上階梯,穿過天橋。天橋的木板聽起來就像鼓聲,他的腳下是空的,從下面翻滾起巨大而又猛烈的蒸汽包圍著他,鏗鏘的噪聲和回聲從黑洞洞的拱頂裏發出。他想,關於地獄人們都錯了。地獄不是一個受油煎之刑、溫暖舒適的地方,地獄是一個有著回音的極寒之洞,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一個漆黑的只有回音的不毛之地。地獄的精髓都集中在了這冬日的早晨,一個自我厭惡的人經歷了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