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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很好奇。”看著小法院的長凳上擠滿了看熱鬧的民眾,本·卡利說道,“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在周一早上無事可做,跑來看熱鬧。但我也必須得承認,他們這些人代表了不同階層不同的看法。你注意到那個開運動服飾店的女人沒有?就後排那一個,戴著一頂跟她紫紅色妝容或頭發不搭配的黃色帽子。如果她把店交給那個叫格芙蕾的小女孩看管的話,今晚一定會發現店裏的零錢少了。那女孩十五歲的時候,我就接過她的案子,幫她逃脫罪名。她自打學會走路後就開始偷錢,一直到現在仍然還在偷。不能讓任何一個女人獨自看管收銀台,相信我。還有那個叫安妮·博林的女人。這是我頭一回在法院看到她,不知道她怎麽能逃避這麽久才來。她姐姐一直在為她支付賬單,沒人知道她把錢真正花在哪兒了。或許是有人在勒索她吧,只是不知道是誰。我覺得有可能是白鹿酒館的亞瑟·沃利斯。他每周要支付三種不同的賬單,而且還有新的賬單出來,這僅靠一份酒館侍者的工資是遠遠不夠的。”

羅伯特任由卡利在那嘮叨,其實他一句話也沒聽進去。他只是很清楚,今天來法院的觀眾,不是平常出現在周一早上消磨時間的遊手好閑之人。經由神秘的米爾福德鎮的傳播渠道,消息已經四處傳開了,他們是過來看夏普母女受審的。通常法院枯燥乏味的氛圍是那些穿著女人服飾的同性戀制造的,他們喋喋不休的閑談讓人昏昏欲睡。

他看到一張面孔,一張本該是懷有敵意的面孔,現在卻奇怪地充滿了友善,是韋恩太太,他上次見她還是在艾爾斯伯裏的梅多賽德巷,她當時就站在自己可愛的小花園裏。他無法把韋恩太太想象成一個敵人。他喜歡她、尊敬她,也因終將揭露的真相而提前為她感到抱歉。他想過去向她問好,但是現在棋局已經擺開,他們卻分屬不同顏色的棋子。

格蘭特到現在還沒出現,但哈勒姆已經到了,正在跟一位警官說話,就是流氓打砸鬧事那晚去過法蘭柴思的那位警官。

“你的偵探調查得怎麽樣了?”卡利在他喋喋不休的評論中停下來問道。

“還算順利,但現在的問題太復雜了。”羅伯特說,“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一個小丫頭對抗整個世界。”本嘲笑道,“我正期待親眼瞧瞧這個粗俗的丫頭。我猜,在收到那麽多擁護者的來信、結婚的請求以及被比作聖女伯納黛特之後,她一定覺得鄉下的警察法庭這個競技場太小了,她有被邀請過登上舞台嗎?”

“我不知道。”

“不管怎樣,我想她母親會阻止這些發生的。那邊穿棕色套裝的女人就是她母親,看上去是一個非常理智的女人,但真的無法想象她怎麽會有那樣一個女兒,像——哦,她是被收養的,不是嗎?真是個可怕的警告。我一直都很驚奇,人們對住同一屋檐下的人是多麽不了解啊。哈姆格林的一位婦人有個女兒,據那母親所說,女兒從沒有離開過她的視線,但有一天女兒一氣之下離開家再也沒回去,驚慌發狂的母親號哭著去警察局報案;後來警察發現,那個看起來從未離開過母親一個晚上的女孩已為人妻,而且還有一個孩子,她只不過是接回孩子去跟丈夫生活。如果你不相信本·卡利,可以去查看警方的筆錄。嗯,還有,如果你對你的那個偵探不滿意的話,就告訴我一聲,我會給你介紹個非常不錯的偵探,並把他的地址給你。輪到我們的案子了。”

他遵從法官的指示站起來,同時還在繼續著自己的獨角戲,滔滔不絕地談論法官的臉色、大概的情緒以及昨天可能審理的案件。

法院依次受理了三個常規案件,那些慣犯老手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預料之中的法庭程序,羅伯特卻內心隱約期待有人說一句:“等一等,可不可以啊?”

接著他看到格蘭特悄悄進來,坐在記者席後面的觀眾席的一個座位上,他知道時間到了。

喊到她們的名字後,她們一起走了進來,在那個可惡的小長凳上坐下,而她們的神情就像是在教堂就座一樣自然。在他看來,真的就像是那樣:那平靜的表情、敏銳觀察的眼睛以及等待表演開始的態度。但是他忽然想到,如果琳姨此時此刻坐在夏普老太太的位子上,他會是什麽感覺。他第一次完全體會到,瑪麗恩是如何不得不忍受這種讓她母親受盡折磨的場面。即使巡回法庭宣判她們無罪,又有什麽能補償她們曾經忍受的種種呢?要讓貝蒂·凱恩受到什麽樣的懲罰,才算是罪有應得?

保守的羅伯特相信因果報應。他可能不會完全認同摩西(《聖經》故事中猶太人古代領袖——譯者注)的看法——並不總是能夠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但他絕對同意吉爾伯特的說法:量罪判刑。他當然也不相信只要向牧師懺悔並保證改過自新,就能讓罪犯變成值得尊重的公民。“真正的罪犯,”他記起某天晚上,凱文對刑事改革長篇大論之後說的話,“有兩個亙古不變的特質,也正是這兩個特質讓罪犯之所以成為罪犯。那就是極度的愛慕虛榮和絕對的自私。二者不可分割、根深蒂固地存在於他們的皮膚肌理之中。你也許會說這就像‘改變’一個人眼睛的顏色那樣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