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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讓格蘭特浮想聯翩了一陣子,直到亞馬孫送茶進來。他聆聽著二十世紀的麻雀在窗台上的嘰喳聲,對四百多年前古人腦海閃過的用語感到驚嘆。在理查看來,四百年後,有人閱讀與肖爾的妻子有關的私密短箋,並對他感到疑惑,這將是多麽絕倫的奇思妙想!

“給你的一封信,現在挺好的嘛。”亞馬孫說。她帶來了兩塊抹黃油的面包片和一塊巖皮餅。

格蘭特的眼神從那塊十足有益健康的巖皮餅移開,接著看到一封來自勞拉的信。

他欣然把信拆開。

親愛的艾倫(勞拉寫道):

關於歷史,沒什麽(重復:沒什麽)讓我感到意外。蘇格蘭有為兩名投水的女性殉教者所樹的大型紀念碑。盡管真相是,她們既不是投水而死,也根本不是殉教者。她們被宣布犯叛國罪——我認為是為荷蘭的預期入侵效力的第五縱隊(1)。不管怎樣,純粹是民事指控,她們自行上訴被樞密院判緩期執行,緩刑令至今還保存在樞密院登記簿。

當然,這沒讓蘇格蘭收集殉教者的人們氣餒。她們悲傷結局的故事,連同令人心碎的對話,出現在蘇格蘭的每一個書架。每一個叢書中的對話都迥然不同。

而在維格鎮教堂墓地,其中一名女子的墓碑上刻著:因承認耶穌基督為教會的最高領袖而遇害,無罪只因她未服膺主教,只因她未公開放棄長老會,而被綁在籬笆樁上投入大海,她為耶穌基督而受苦。

據我了解,她們甚至是優秀的長老會布道的一個主題,盡管這一點我是道聽途說。而觀光客紛至沓來,對著紀念碑刻有動人的紀念碑搖頭,所有人都度過了一段有益的時光。

盡管這一切的真相是,此素材的最早搜集者,在所謂殉教事件發生的僅僅四十年後,時為長老會的鼎盛期,就走訪威格敦地區,並抱怨說“許多人都否認此事”,而且根本找不到任何目擊者。

你已日漸痊愈,這真是個很好的消息,我們都倍感欣慰。如果你保養得當,你的病假和泉水流淌的時間相一致。目前水位非常低,不過,到你痊愈時水位正合你和魚兒們之意。

致上我們所有的愛。

勞拉

順便說一句,當你告訴某人一個虛構的故事真相時,他們對你而不是講故事的人憤憤不平,真是咄咄怪事!他們不想顛覆原來的觀點。這會激起他們內心隱隱的不安,我想,他們對此心懷怨恨。所以他們排斥而且拒絕思考。如果他們只是無動於衷,那是很自然的,也是可以理解的行為,可他們很惱火,這遠比想象中的行為更強烈而明確。

很奇怪,對不對?

更多的湯尼潘帝,他想道。

他開始懷疑,到目前為止,僅僅是為他描繪英國史的教材,就有多少是湯尼潘帝。

既然他知道了一些真相,他要重讀聖徒莫爾的作品,重新看看裏面涉及理查的相關段落給人什麽樣的感受。

如果說他過去根據書中的批判性思維進行閱讀,當時對某些地方感覺荒誕不經,那麽現在讀起來純粹令人作嘔。他的感覺就是勞拉所慣稱“反感的”。而且還有些許困惑。

這是莫頓的描述。莫頓是目擊者,也是參與者。莫頓肯定對那年6月初到6月末發生的事知道得細致入微、絲毫不差。然而他只字未提埃莉諾·巴特勒女士,只字未提王權法案。按照莫頓的說法,理查的論據是愛德華先前已娶了他的情婦伊麗莎白·露西。可莫頓指出,伊利莎白·露西否認她曾與國王結婚。

為什麽莫頓樹起九柱戲中的瓶狀木柱,僅僅是為了讓人擊倒它?

為什麽用伊麗莎白·露西取代埃莉諾·巴特勒?

因為,他可以否認露西曾經嫁過國王的真相,可無法否認埃莉諾·巴特勒與國王成婚的真相?

當然這個推論是,理查聲稱孩子們是私生子站不住腳,這對某個人或其他人來說極其重要。

既然莫頓——在聖徒莫爾的手稿中——為亨利七世而寫,那個人想必就是亨利七世。毀掉王權法案並禁止任何人存有副本的亨利七世。

格蘭特此時想起卡拉丁說過的話。

亨利尚未宣讀此法案便將它廢止。

對亨利來說,不讓人回想起此法案的內容,極其重要,他特別在尚未被引用之前就將其銷毀。

為什麽它對亨利七世來說如此重要?

理查的權利為何對亨利重要呢?好像並非他所述“因為理查的聲明純屬捏造,所以我的聲明才正確無誤”。無論亨利·都鐸的聲明多麽悲慘、瑣細,那都是蘭開斯特家族的事,約克家族的繼承人不能參與。

那麽,為什麽王權法案的內容對亨利極為重要,以至於亨利覺得它必須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呢?

為什麽雪藏埃莉諾·巴特勒,用一個從來沒人建議和國王成婚的情婦來代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