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消毒水的刺激氣味從鼻腔直竄腦門。

純白的床單在熒光燈照耀下,顯現出不健康的清潔。

上面躺著遍體鱗傷的自殺未遂慣犯,朱美和奈津兩個人坐在堅硬的小椅子上,望著他倦怠的睡臉。

“真是傻。”奈津說。“這真的是病呢……”

她嘆了一口氣,說:“朱美也真是撿了個傻子回來呢。”再次深深地嘆息。

“劈裏啪啦講了那麽一大堆,普通人應該都爽快了吧?就算不暢快,也該會平靜一陣子才對吧?”

“就是啊……”

村上第三次試圖自殺了。

事情發生在昨天下午。

成仙道的男子站在朱美家玄關口,與坐在木框上的尾國似乎是互瞪般地對峙時,有人跑來報信。捎信者是朱美見過的老人——醫院的工友。

這種情況,其實並不應該通知朱美。她既非村上的親人,也不是朋友,但是讓身份不明的旅人住院時,即使只是形式上,也需要一個身份保證人。

朱美既沒有鎖門,也沒有向尾國招呼,就這樣穿過成仙道男子身旁,跑向醫院。

她不是擔心村上的安危。

她一定只是想離開那裏罷了。

城鎮的小醫院裏,住院病患只有村上一個人,燙手山芋的自殺者應該獨占二樓的三人房,睡在窗邊通風良好的床上才對。

——為什麽?

除了“為什麽”以外,朱美沒有其他想法。

她以為只要把他送進醫院就可以安心了。

聽說事情發生在負責的護士離開的短暫時間裏。以剛自殺未遂而言,村上的情緒穩定得驚人,所以院方似乎也放松警戒了。

或者說,前一刻村上還在與護士討論付清住院費用的方法,說他現在身上沒錢,但東京的租屋處還有存款,如果拜托房東,或許可以幫他寄錢過來。護士萬萬沒有想到,村上竟然會在談完這種事後,立刻試圖自殺。

村上把腰帶的一端綁在病床的鐵架上,另一端綁成環狀套進脖子,想要從窗戶跳下去,護士回來見狀,急忙把他抓住,才沒有釀成悲劇,但是村上撞得遍體鱗傷,好不容易固定的石膏也撞碎了,而村上摔到地上時,重重地撞到了頭,就這麽昏厥過去。

村上是在半夜時分恢復意識的。

他什麽也不說了。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也沒有什麽可問的了。朱美心想,村上可能是最想知道自己為何要尋死的人吧。

只有一次的話,是一時沖動。第二次也還算是鬼迷心竅。

但是到了第三次,就無從辯解了。

村上把視線從朱美身上別開,就像摔壞的唱盤,只是不斷地重復著“對不起”、“對不起”。朱美陷入一種難以形容的不安,覺得時間好像停止了,或相同的時間又重復了。

——我討厭反復。

一直以來,朱美只是看著前方生活,但是如果前方出現了自己的背影……

如果過去在未來重復……

如果在相同的時間裏永遠循環……

——這……

死也不願意。對朱美這種女人來說,再也沒有比無止境更恐怖的事了。

即便如此,村上還是念咒似地重復“對不起”、“對不起”。但是那聽起來似乎不是在向朱美道歉,他在對自己受折磨的身體道歉嗎?還是在向添了麻煩的世人道歉?或者是……

——向缺少的什麽道歉?

不久後,聲音停了。

朱美等待村上睡著,回到家裏。她覺得自己沒有義務陪伴他到早上。

她也在意家裏的情況,被留下來的尾國怎樣了呢?尾國再怎麽說都是客人,丟下客人,連聲招呼都沒有就跑掉,是不是太輕率了?重要的是,敏銳的尾國是不是早就發現朱美在懷疑他了?那麽他是不是見怪朱美了?

理所當然地,沒見到尾國的人影。

泥土地上只留下了一張信紙。

信上寫著:“千萬小心——尾”。

朱美宛如附身妖怪離去似的,渾身虛脫。

然後她一點都不像她地自問自答起來。尾國遭到這麽簡慢的對待,卻還是擔心著朱美,不是嗎?

然而自己卻……,那個時候,為何會那麽強烈地懷疑起尾國呢?

——因為他的樣子真的很不對勁。

尾國的樣子真的不對勁嗎?

不對勁的會不會是自己?當時的朱美確實不太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