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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呀,而且雖然不好在客人面前這麽說,不過老板他現在——該怎麽說,完全沒辦法整理庭院,雪也就這麽任由堆積了。”

  

  “無妨,無妨。反正我也不懂得欣賞庭院。”

  

  老人誇張地揮揮手說。女傭苦笑,說“那麽我立刻去準備”之後,離開了。久遠寺老人目送著女傭的背影說:“今川先生,這裏的老板跟你一樣,也是什麽的第幾代,現在在住院呢。上一代在戰爭中過世,現任老板繼承了旅館。繼承歸繼承了,但是他的身體孱弱,明明比我年輕得多,胃卻虛弱不堪。他在年末得了胃潰瘍,元旦時住了院。真是個慘兮兮的新年哪。老板娘也在旅館和醫院間來去奔波,一點都不得閑。你來得實在太不湊巧了。”

  

  這麽說來,自從第一天打過招呼後,今川就沒有再見到老板娘的人影。

  

  老人眺望著庭院。

  

  今川被他的視線牽引似的,也望向庭院。

  

  很棒的院落。

  

  聽到主人疏於照顧,若帶著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來看,確實是缺乏照料。不過即使如此,這依然是座美輪美奐的庭院。首先,景觀極為風雅。有池泉、有石燈籠、有假山,這些東西的配置令人叫絕。任由堆積的雪也不壞其風致,反而醞釀出十足的野趣。可能是因為原本的景致架構就很不錯吧。

  

  最重要的是,這座院子充滿了活力。

  

  今川認為這些活力應該是源自於樹木。

  

  池子旁靠近建築物這邊聳立著一棵大樹。那是一棵大到不符合庭院規模的大樹,顯然破壞了庭院的均衡,但是它確實反而為庭院帶來了廣度與動力。它仿佛抗拒著被局限在這小小的格局當中。今川半下意識、半串場地說出心中所感:“好大的樹呢。”

  

  “你說那棵柏樹嗎?”

  

  “真的很大呢。”

  

  “不愧是古董商,慧眼過人。庭院就是要配柏樹,不過那棵樹似乎是天然的。根據上一代老板所言,那棵樹好像比這棟建築物要來得古老哪。所以這座園子是配合那棵樹而建的。大到那種程度的話,一般都會加以砍伐,不過造這座庭院的一定是位高明的師傅吧。借由留下那棵樹,使得整座園子活了起來——這也是我從上一代那裏聽說的。”

  

  老人一面環顧庭院,一面解說。說慧眼雖然有些誇張,卻也未必不恰當。

  

  老人繼續說道:“我說你啊,做的是那一行,又是出身那種世家,應該了解這些吧?”

  

  “這些指的是哪些呢?”

  

  “喏,就是風花雪月這類,什麽佗啊寂[注>的……”

  

  注:“侘”(wabi)是日本中世至近世的茶道及文學中的一種概念,表示閑寂的風趣。“寂”(sabi)則是由松尾芭蕉所確立的一種俳諧概念,指的是靜寂、枯淡之意。

  

  “哦……”

  

  “我對這些不在行。該說是不識風趣還是不解風情?完全不懂。就算觀賞院子,也只知道,啊!有樹,池子在那兒,裏頭有魚,擺著石子。說到佗,指的是老東西,寂的話,是腐朽的東西。可是用這種方式理解的話啊……”

  

  “那樣就對了。”

  

  聽到今川這麽說,老人拍打膝蓋說“這樣啊,這樣啊”,高興無比。

  

  說起來,今川自己也不甚明白。

  

  “幾十年來,我就這麽活了過來,腦袋裏只知道一加一等於二。一加一當然是等於二,但是我一直沒有發現這個二其實也是形形色色,就這麽活到了這把歲數。這就是我的界限。可是啊,來到這裏之後,像這樣無為地望著庭院,我卻覺得好像有那麽一點了解了,真是奇妙哪。”

  

  “哦……”

  

  我也一樣——今川沒有這麽附和。

  

  今川也是自以為了解,但這經常是不確實的。就是因為想要證明這種曖昧不明究竟是什麽,凡人才會渴望不必要的知識。這座庭院是什麽時代的什麽樣式、這種配置有著什麽樣的意義——就算誦經似的這麽念上一大串,也不能夠證明自己了解了什麽。只是知道,而不明白。這種時候,知識或許反倒成了一種妨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