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寅正(第4/11頁)

不過這名字也只是讓陳玄禮停了一霎,他對破案沒興趣,天子的安危才最重要。他正要繼續前進,元載又叫道:“這是重要的欽犯,將軍你可先去!這裏我來處置!”

陳玄禮聽出來了,這家夥是在找借口不想走。不過這個借口冠冕堂皇,他也沒法反駁。炸樓的兇手,當然不能置之不理。他沒時間多做口舌之辯,只好冷哼一聲,帶著其他人,匆匆沖向四樓。

元載目送著陳玄禮他們離開,然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張小敬面前。他低頭玩味地笑了笑,從腰間抽出一把刀來。

這刀屬於一位在入口殉職的龍武衛兵,是陳玄禮親手撿起來交給元載。他不太習慣這種軍中利器的重量,反復掂量了幾下才拿穩。

“你在晁分家囂張的時候,可沒想過報應來得這麽快吧?”元載晃著刀尖,對張小敬滿是怨毒地說。那一次尿褲子的經歷,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簡直恨透了這頭狂暴的五尊閻羅。

張小敬緊閉著眼睛,對元載的聲音毫無反應,生死不知。

元載把刀尖對準張小敬,開始緩緩用力。他已經盤算妥當了,張小敬死在這勤政務本樓裏,是最好的結果。不光是出於仇怨,也是出於利益考慮。他今晚辛苦布的局,只有張小敬一死,才算是徹底穩妥。

元載現在深深體會到了封大倫的心情:這家夥太危險了,只要活著,就是一個極大的變數,不死掉,實在是讓人無法安心。

“你做的惡事,足可以讓朝廷把古法裏的淩遲之刑重新找回來。現在我殺你,也是為你好。”

元載念叨著無關痛癢的廢話,把直刀慢慢伸過去。他從來沒殺過人,略有緊張,所以運力不是很精準。那刀尖先挑開外袍,對準心口,然後刺破了沾滿汙煙的粗糙皮膚,立刻有鮮血湧出。這讓元載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後撤了一點,然後再一次進刀。

這一次刀尖很穩,只消最後用一次力,便可以徹底紮入心臟。這時元載突然感到後腦勺一陣劇痛,眼前一黑,登時暈倒過去。

“登徒子!”

檀棋拋開手裏的銅燮牛燭台,踩過元載的身體,朝張小敬撲了過去。

對於自己攀上燈樓頂端之後發生的事,張小敬的記憶有點模糊。

他隱約記得,自己靠在狻猊跨架上,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眼前五光十色,絢麗無比。

開始張小敬以為這是人死前產生的幻覺,可耳邊卻總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在呐喊。他的理智雖然已經放棄逃生,可內心那一股桀驁堅忍的沖動,卻從未真正服輸,一直在努力尋找著求生的可能。

他努力睜開獨眼去分辨,終於發現那是一大串五彩的薄紗。想必這也是出自毛順的設計,燈屋的燈火透過它們,可以呈現出更有層次感的光芒。此時燈樓熊熊燃燒著,火焰燎天,這些薄紗懸浮在半空,隨著上升氣流舞動不休。

它們是怎麽固定在燈樓上的呢?

張小敬擡起頭,忽然發現在他的頭頂,十幾條麻繩皆固定於狻猊跨架之上,下端星散,分別牽向不同方向。各色薄紗,即懸掛在麻繩之上,密密麻麻地懸吊在燈樓四周,宛若春鈿——這個叫作牽春繩,不過張小敬並不知道,也不關心。

他關心的,是繩子本身。經過短暫觀察,他發現其中有一根格外粗大的麻繩,繩子頭拴在狻猊的脖頸處,而麻繩的另外一端,則被斜扯到興慶宮的南城墻邊緣,與堞口固定在一起。遠遠看去,在城墻與樓頂之間,斜斜牽起了一根粗線。

一個求生的念頭,就這樣莫名浮現上來。

魚腸是個很精細的人,肯定早早預留好撤退的路線,以便在啟動最後的機關後,可以迅速離開。這條路線不會是往樓下走,時間必然來不及,他的撤退通道,只能在上面,那麽手段就只剩一個:

牽春繩。

沿著這根牽春繩滑離燈樓,這是最快的撤退方式。

接下來的事情,張小敬委實記不清楚了。他恍惚記得自己掙紮著起身,攀上跨架,全憑直覺抓住了最粗的那根繩子,然後用一根淩空飛舞的絹帶吊住雙手,身子一擺,一下子滑離了燈樓頂端。

他的身子飛快滑過長安的夜空,離開燈樓,朝著興慶宮飛去。

就在他即將抵達興慶宮南城墻時,燈樓驟然炸裂開來,強烈的沖擊波讓整條繩子劇烈擺動。緊接著,燈樓的上半截翻倒,砸向興慶宮,這個動作徹底改變了繩子的走向。張小敬本來雙腳已幾乎踏上城墻,結果又被忽地扯起到半空,伴隨著大量碎片滾進了第三層……

……張小敬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檀棋的面孔。

檀棋的烏黑長發東一縷西一條地散披在額前,臉頰上沾滿臟灰,那條水色短裙殘破不堪,有大大小小的灼洞,裸露出星星點點的白皙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