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寅正(第6/11頁)

這家夥的實力,雖然在大唐的對手裏根本排不上號,可無疑是最接近成功的敵人。

“我得上去!”

張小敬掙紮著要起身,可他的身子一歪,差點沒站住。剛才那一連串劇鬥和逃離,讓他的體力和意志力都消耗殆盡,渾身傷痛,狀態極差。

檀棋睜大了眼睛,連忙扶住張小敬的胳膊,顫聲道:“登徒子,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張小敬搖搖頭,嘆了口氣:“援軍趕到,至少還得一百彈指之後,可蕭規殺人,只要動一動指頭。”

“不是還有陳玄禮將軍在嗎?他總比你現在這樣子強吧?”檀棋道。不知為何,她不想看到這個男人再一次去搏命,一點也不想。哪怕樓上的天子危在旦夕,她也只希望他能老老實實躺在這裏。

“陳玄禮是個好軍人,可他不是蕭規的對手。能阻止他的,只能是我。”張小敬道。他再一次狠咬牙關,勉力支撐,先是半跪,然後用力一踏,終於重新站立起來。臉上的神情疲憊至極,只有獨眼依舊透著兇悍的光芒。

元載像是在看一個怪物,這家夥都傷成什麽樣子了,還要上樓去阻止那夥窮兇極惡的蚍蜉?他怎麽計算,也算不出這個舉動的價值何在。

檀棋也不明白。

“路是我選的,我會走到底。”一個嘶啞的聲音在邀風堂裏響起。

在廢墟和躍動的火中,張小敬晃晃悠悠地朝著樓上走去。他的身影異常虛弱,卻也異常堅毅。直到這一刻,檀棋才徹底明白為何公子當初會選他來做靖安都尉,公子的眼光,從來不會錯。

一想到李泌,檀棋心中一痛,忍不住又發出一聲啜泣。這個細微的聲音,立刻被張小敬捕捉到了。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她道:“哦,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家公子,還活著——嗯,應該說至少我見到時,還活著。”

檀棋雙目一閃,心中湧出一線驚喜。不知為何,她強烈地感覺到,公子一定是被他所救。可她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細節之時,便猶豫地伸出手臂,從背後環抱住張小敬,一股幽香悄然鉆入張小敬的鼻孔,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在景教告解室裏的那片刻曖昧。

“謝謝你。”檀棋低聲道,把臉貼在那滿是灼傷的脊背,感到那裏的肌肉有一瞬間的緊繃。

李泌幾乎創造了一個奇跡。

他從升平坊趕到光德坊,橫穿六坊,北上四坊,居然只用了不到兩刻的時間。以上元節的交通狀況,這簡直是一樁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至少有十幾個人被飛馳的駿馬撞飛,他甚至沒時間停下查看。

太上玄元燈樓的意外爆炸,在西邊的萬年縣產生了極大的混亂。可在更遠處,不知就裏的老百姓只當它是個漂亮的噱頭。尤其是到了東邊長安縣,大家該逛花燈還逛,該去找吃食還吃,完全沒意識到一場大災正在悄然發生。

按道理,這時京兆府應該發布緊急命令,敲響街鼓中止觀燈,讓百姓各自歸坊,諸城門落鑰。可整個朝廷中樞也困在勤政務本樓裏,一時間連居中指揮的人都沒有。承平日久,整個長安城的警惕心和效率都被已被磨蝕一空。

只有興慶宮附近的諸多望樓,依然堅守崗位。武侯們瘋狂地發著救援信號,可是缺少了大望樓的支撐,根本沒人留意這些消息。那些紫色燈籠,只能一遍遍徒勞地閃動著。

李泌一口氣沖到光德坊門口,遠遠便看到坊中有余煙裊裊,那是來自靖安司大殿的殘骸,至今未熄。他顧不得感慨,縱馬就要沖入坊內。

坊門口的衛兵一看驚馬突至,正要舉起叉杆阻攔,可聽到騎士一聲斷喝,動作戛然停止。這不是……這不是李司丞嗎?被賊人擄走的李司丞,居然自己回來了?

衛兵這一愣神,李泌一躍而入,直奔京兆府而去。

京兆府內外,仍在有條不紊地處理著靖安司被焚的善後事情,還沒人意識到遙遠的那一聲驚雷意味著什麽——靖安司居然遲鈍到了這地步。

李泌沖到府前,跳下馬來一甩韁繩,徑直闖入大門。一個捧著卷宗的小吏正要出門,擡頭一看,霎時驚呆,“啪”的一聲,十幾枚書卷滾落在地。他旁邊有一個燒傷的輕傷員,正拄著拐往門口挪。那傷員瞥到李泌,不由得失聲叫了一聲:“李司丞!”然後跪倒在地大哭起來。

對於旁人的反應,李泌置若罔聞。他擺動手臂,氣勢洶洶地往裏闖去。沿途從衛兵到官吏無不震驚,他們紛紛讓開一條路,對鋒芒避之不及。

李泌一直走到正廳,方才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然後揪住一個小文吏的前襟:“現在主事的是誰?”

“是吉禦史……啊,不對,是吉司丞。”小文吏戰戰兢兢地回答,然後指了指推事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