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寅正(第5/11頁)

可她此時沒有半點羞怯,身軀向前,抱住張小敬的腦袋,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張小敬嘴唇囁嚅,卻說不出話來。檀棋看看左右,從瓦礫中翻出一個執壺,把裏面的幾滴殘酒滴進他的咽喉。張小敬拼命張開嘴,用舌頭承接,之前在燈樓裏,他整個人幾乎快被烤幹了,這時有水滴入口,如飲甘露。

張小敬慢慢地恢復了清醒,問她怎麽跑這裏來了。

檀棋自己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跟張小敬重逢。之前她惹惱了太子,被護衛從上元春宴拖離,暫時關在了第三層邀風堂的一處庫房。

這一層沒有墻壁,所以庫房的設計是半沉到二層。當燈樓爆炸時,灼熱的烈風席卷了整個邀風堂,整個這一層都被蹂躪得極慘,唯獨這個庫房勉強逃過一劫。檀棋聽到庫房外那一片混亂,意識到這是闕勒霍多爆發,內心絕望到了極點。

待得外面聲音小了些,她推開已經扭曲變形的房門,在煙塵彌漫中跌跌撞撞,卻不知該去何處。

恰好就在這時,檀棋看到元載正準備舉刀殺人。她不認識元載,但立刻認出了張小敬的臉。情急之下,她舉起一根沉重的銅燮牛高腳燭台,狠狠地對元載砸去,這才救下張小敬的性命。

聽完檀棋的講述,張小敬轉動脖頸,面露不解:“你不是在平康裏嗎?為何會出現在勤政務本樓?”

他不問還好,一問,檀棋一直強行靠意志繃緊的情緒堅壁,終於四散崩塌。她撲在他的胸膛之上,放聲大哭,口中不斷重復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覺得自己真是什麽用都沒有,什麽事情都沒做好,終究還是讓闕勒霍多爆發了,枉費了公子和登徒子的一番信任。

“不要哭,到底怎麽回事?”張小敬的語調僵硬。

檀棋啜泣著,把自己借太真之手驚動天子的事講了一遍。張小敬欣慰道:“若非你在禦前這麽一鬧,讓他們撤掉全城通緝,只怕我在晁分門前,已經被這個家夥射殺——所以你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他試圖伸手去摸她的發髻,不過一動胳膊,牽動肌肉一陣生疼。

“可是,闕勒霍多還是炸了……”檀棋的眼淚把臟臉沖出兩道溝壑。剛才那一場混亂,給她的沖擊實在太大。靖安司同人奔走這麽久,卻終究未能阻止這次襲擊。強烈的挫敗感,讓檀棋陷入自我懷疑的流沙之中,難以拔出。

張小敬虛弱地解釋道:“剛才那場爆炸,本來會死更多的人,多虧有你在啊——我早說過,你能做比端茶送水更有意義的事,多少男子都不及你。”

檀棋勉強一笑,只當是張小敬在哄騙自己。他的身軀上血跡斑斑,衣衫破爛不堪,她簡直難以想象,在自己被囚在勤政務本樓的這段時間,他獨自一人要面對何等艱難的局面。

就算闕勒霍多真的被削弱了,那也一定是這個男人前後奔走的功勞吧?

張小敬掙紮著要起來,檀棋連忙攙扶著他半坐在柱子旁。這時元載也悠悠醒轉過來,他揉著劇痛的後腦勺,擡起頭來,發現砸自己的是個婢女,不由得惱怒:“大膽賤婢,竟敢襲擊靖安司丞?”

其實真正的靖安司丞是吉溫,元載這麽說,是想習慣性地扯張虎皮。誰知這觸動了檀棋的逆鱗,她杏眼一瞪:“你這夯貨,也配冒充靖安司丞?”拿起銅燭台,又狠狠地砸了一下。這次力度比剛才更重,砸中大腿,元載不由得發出一聲慘叫,又一次跌倒在地板上。

“檀棋……”張小敬叫住她,無奈道,“他確實是靖安司的人。”

一聽這話,檀棋扔開燭台,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這種人都進了靖安司,豈不是說公子已然無幸?元載一見求生有戲,急忙高聲道:“在下與張都尉之間,或有誤會!”

張小敬盯著這個寬闊額頭的官僚,自己的窘迫處境,有一半都是拜他所賜。他沉著臉道:“我之前提醒你興慶宮有事,如今可應驗了?”元載忙不叠地點了點頭。剛剛被這瘋婆娘砸得生疼,他不敢再端起官架子。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殺我?”

元載心思轉得極快,知道叩頭求饒沒用,索性一擡脖子:“那麽多人,都親眼看到都尉你準備炸掉燈樓,縱然我一人相信,也沒法服眾。”

這句話很含糊,也很巧妙,既表示自己並無敵意,又暗示動手是形勢所迫,還隱隱反過來質疑張小敬的作為。張小敬知道他是誤會了,可是這個解釋起來太費唇舌。如今局勢緊迫,他沒時間辯白,直接問道:“外面現在到底什麽情況?”

元載只得一邊揉著大腿,一邊簡單扼要地講了講勤政務本樓遭人入侵,陳玄禮帶隊赴援。張小敬緊皺著眉頭,久久未能作聲。他知道除了闕勒霍多之外,蕭規還有另外一手計劃。沒想到的是,這個計劃比他想象得還要大膽兇狠,居然一口氣殺到了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