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酉初(第5/14頁)

檀棋在一旁輕輕咳嗽了一下,李泌還未說什麽,張小敬先擡頭笑道:“姑娘似乎有想法?”檀棋本來想偷偷暗示公子,結果卻被這個登徒子揪到明處,不禁羞惱地瞪了他一眼。

李泌卻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這裏沒有雜人,檀棋你不必顧忌,有話直接說。”

檀棋這才大膽說道:“我是想起一件舊事。咱們靖安司草創之時,地點幾經改易,最終定在了光德坊。這裏同坊有京兆府,便於案牘調閱;西鄰西市,可以監控胡商;北接皇城,時刻聯絡宮中;東連朱雀大街,易於調動兵力。只有在這裏坐鎮,公子方能掌握全局,指揮機宜……我想那右殺,應該也是一樣的想法吧?”

她說得委婉,李泌眼睛卻是一亮,從蒲團上站起身來,用面餅擦掉手上的油膩:“拿坊圖來!”

這裏沒有沙盤,不過靖安司的畫匠趕制了一幅竹紙地圖。雖然筆觸潦草,可該有的標記都有。檀棋立刻回身取來,攤開在地上,李泌和張小敬俯身湊過去研究。

檀棋果然敏銳,她一下就找到了絕妙的切入點:那個右殺貴人來長安不是度假,而是指揮協調。一方面他得控制狼衛,一方面還得能隨時聯絡那個收買他的神秘勢力,對聯絡要求極高。可他沒有望樓系統,必須選擇一個四通八達的地方駐留。

張小敬取來一支小狼毫,在圖上劃出一條黑線,從金光門延至西市,又延至昌明坊,復折回光德坊。中間還分出一條虛線,連接到東邊的修政坊。狼衛在長安城的行蹤,很快便一目了然。旁邊李泌也拿起一管小狼毫,蘸的卻是朱砂,他點出的,是這條黑線附近兩坊之內所有的景寺。

長安諸教,都由祠部管理。徐賓做事極認真,剛才向草廬傳遞消息時,特意從祠部調來了景寺名錄,以備查詢。

兩人勾勾點點,黑線紅點,一會兒工夫,地圖上便一片狼藉。外人看好似兒童塗鴉,可在他們眼中,卻是一片逐漸縮小範圍的羅網。隨著一處處位置被否定,敵人的藏身之處越發清晰起來。

最終,他們的視線,匯聚到了地圖上的一處,同時擡頭,相視一笑。

這裏叫作義寧坊,位於長安城最西側北端,就在開遠門旁邊。貞觀九年,景僧阿羅本自波斯來到長安,太宗皇帝準許他在義寧坊中立下一座波斯胡寺,算得上景教在中土的祖廟。祠部名錄顯示,寺中景僧約有兩百人。

表面看,這裏位於長安城西北,地處偏僻。可再仔細一看的話,它西北有開遠門,西南有金光門,正南是西市,皆是胡商出入要地,有什麽風吹草動,登高可窺;坊北當面一條橫路,乃是長安六街之一,直掠皇城而過,與朱雀大街恰成縱貫長安的十字,交通極為便當。

無論從藏身還是聯絡的角度,義寧坊景寺都是右殺必然的選擇。

“我這就親自去查。”張小敬迅速起身。李泌攔住他道:“即使你進得寺裏,面對數百僧人,怎麽找?”

張小敬道:“右殺在突厥的身份高貴,不可能一直潛伏在長安。只要問問哪個景僧是新近來的,大體應該不差。”李泌覺得這個篩選方式還是太粗糙,可眼下情報太少,只能姑且如此。具體的,只能靠張小敬在現場隨機應變了。

這一切都是該死的時辰的錯,實在是太倉促了。李泌心想。

張小敬又補充了一句:“這個範圍內,還有布政、延康幾處坊裏有景寺,還是得派幾隊人去查訪,不能有疏漏。”

“這個我已經準備好了。”

這時,張小敬提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要求:“檀棋姑娘能不能借給我?”

面對這個突兀甚至可以說是無禮的請求,李泌和檀棋都十分意外。張小敬道:“景寺人員眾多,形勢很復雜。檀棋姑娘眼光敏銳,心細如發,遠強於男子,我想一定能幫上忙——現在可容不得任何失誤。”

最後這一句,稍微打動了李泌。李泌捏著下巴想了想:“我不能代檀棋拿主意,你自去問她。”張小敬走到檀棋面前,微一拱手:“時辰不等人。”

檀棋本以為他會長篇大論,沒想到就這麽五個字,硬邦邦的,全無商量余地。她求助似的看向公子,李泌卻打定主意不吭聲。檀棋咬著嘴唇,垂頭不語。張小敬正色道:“不必擔心。別人或許垂涎姑娘美貌,我要借重的,只是姑娘的頭腦罷了。”

“你……”檀棋一時間不知道該氣惱還是該高興。她再看向公子,注意到他額頭皺紋又深了許多,心中不禁一軟。為了公子,命都可以不要,何況這個!

她擡起頭,勇敢地迎著登徒子的眼光:“我去。可有一樣先說好,我自己會判斷局勢,你無權命令。”張小敬把右手高舉著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