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酉初(第3/14頁)

說來也怪,一看到這彩石項鏈,曹破延的眼神恢復了一點色彩。他平靜下來,發出意味不明的叫聲,似乎在念著一個名字。張小敬把項鏈塞進他的手掌,趴在他耳畔道:“我張小敬對天起誓,會把這串項鏈和你的魂魄一起送返草原。”

曹破延的頂發為右殺所削,意味著只有右殺死去,他的魂魄才能真正重獲自由。

曹破延側過臉去,第一次主動看向張小敬。張小敬抓住他的肩膀,再一次問道:“右殺在哪裏?為了你的名譽,為了你們突厥大汗,為了做這串項鏈的人能平安地長大,回答我,右殺在哪裏?”

曹破延張了張嘴,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張小敬側耳仔細傾聽,勉強分辨出說的是“十字蓮花”。

“十字蓮花?這是什麽意思?”

張小敬還要繼續追問,可曹破延從口中吐出最後一口氣,然後閉上了眼睛,軟軟倒下去。他的神態不再扭曲,冷峻的眉眼第一次變得安詳,那串項鏈被他緊緊握在手裏。

張小敬正要把曹破延的屍身松開,可他突然鼻翼抖動,獨眼一眯,做出一個奇怪的舉動:他再度扳住死者肩膀,保持著半起狀態,然後把頭貼近逐漸冰冷的胸膛,久久不離。

夜風從屋頂茅漏處吹入,松明火炬一陣搖曳,把兩個人映成一團極其詭異的影子。持續了十多個彈指的光景,張小敬才將死者緩緩放平,臉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有甘守誠的禁令在,張小敬沒辦法返回靖安司大殿,只得繼續去慈悲寺的草廬裏。所幸徐賓派來幾個手腳勤快的小吏,在草廬和大殿之間的圍墻上搭了兩個木梯子,往返方便多了。這回他可真成了檀棋口中那個翻墻的登徒子。

“十字蓮花?”

聽完張小敬的匯報,李泌皺起了眉頭。他努力在想這是個什麽東西,又和潛伏在長安的右殺有什麽關系。可他一時半會兒想不出頭緒,於是一揮手,把這個消息傳到了靖安司大殿,交給徐賓底下那一批老文吏。

在大案牘術面前,李泌相信這不是什麽大問題。

張小敬又道:“對了,我可能知道王韞秀的下落了。”李泌眉頭一挑,這王忠嗣之女的安危,是僅次於尋找右殺貴人的第二優先,可惜一直沒任何線索,張小敬居然連這個都審出來了?

“曹破延也招供了這個?”

“沒,他說完十字蓮花就死了。”張小敬解釋道,“可是我在放平屍身的時候,在他的胸口聞到了一種香味,是降神蕓香,這是王家小姐常用的熏香。”

李泌“嗯”了一聲,讓他繼續說。張小敬道:“突厥狼衛從修政坊撤往昌明坊時,帶上了一個女人,而曹破延一直等候在昌明坊,他身上有降神蕓香的味道。這說明王韞秀最後一個落腳點,一定在昌明坊。必須得盡快去看看才行。”

分析完以後,他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嘴唇。

在這件事上,張小敬藏有私心。他壓根不關心王韞秀下場如何,只想把聞染救出來。他知道,只有誤導靖安司,讓他們以為突厥人擄走的是王韞秀,這些人才會出力氣去調查。

這個謊言並不會妨礙主要調查方向,但張小敬不確定這能否瞞得過李泌,這家夥的眼光實在太過毒辣,可不會那麽好騙。

“你怎麽會知道,這是王韞秀常用的熏香?”李泌狐疑地反問。他果然一下就抓到了關鍵,幸虧張小敬已經盤算好了說辭:“我一個朋友是開香鋪的,一直給王府供應這種訂制香料。”

李泌抖了抖手裏的報告:“可是旅賁軍已經仔細搜查過昌明坊,並無發現。”

“我可以帶上細犬再去一次。”張小敬堅持道,語氣居然多了一絲絲微弱的懇求。這讓李泌頗感意外,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這家夥為什麽對王韞秀這麽上心?

他沉思片刻,批準了這個請求。畢竟這是王忠嗣的女兒,哪怕是給王家做個姿態,也得去搜一下。不過李泌不允許張小敬親自去。最關鍵的力量要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現在靖安司的重點不是王韞秀,而是右殺貴人。

姚汝能見狀,連忙自告奮勇。他之前見過張小敬遛狗,算是有點經驗。李泌點頭準許。臨出發前,張小敬抓住姚汝能的胳膊,叮囑了幾句如何利用細犬嗅覺的細節,當真是諄諄教導。這下連姚汝能都覺出不對勁了,心想之前張小敬做不良帥時,難道和這位王韞秀發生過什麽?

姚汝能走後,草廬裏很快只剩下李泌、張小敬和檀棋。此時徐賓還在靖安司內運轉大案牘,結果還沒出來。難得的空閑,這三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居然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李泌一擺拂塵:“咱們再來復盤一下突厥狼衛的行蹤……”張小敬卻伸手抓住拂塵須子,一臉認真:“李司丞多久沒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