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酉初(第6/14頁)

“幹嗎?”

“擊掌為誓。”

檀棋勉為其難地跟他拍了一下手,感覺這男人的手掌可真粗糙,一層厚繭,讓她的掌心微微有觸痛。她忽然想到,在右驍衛的門前,似乎就是這只手按在自己肩膀上的。

時辰確實極其緊迫,容不得檀棋琢磨她的小心思。兩人略做準備,便匆匆離開草廬。

正當張小敬要邁出門檻時,李泌忽然開口道:“張都尉,此番你不必再有顧慮,盡管放手施為。本官絕不疑你。”張小敬停住腳步,在門檻前回過頭。他背對外頭微弱的燈光,臉部一片黑暗,可那只獨眼,卻閃著異樣的光芒:“我從不疑李司丞,不過靖安司裏的敵人則另當別論。”

說完之後,他大踏步離開草廬。李泌突然嘆息了一下。檀棋狐疑地看了公子一眼,總覺得他的嘆息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張小敬和檀棋很快離開,李泌一個人待在草廬中也沒意義,便直接返回靖安司大殿。在慈悲寺的圍墻旁邊,早早架好了一具木梯,為了怕長官摔著,徐賓還貼心地用繩索把梯子頂部捆住。

翻墻畢竟不雅。考慮到李泌的面子,在對面只有徐賓一人提著燈籠迎候。一下梯子,徐賓正要轉身帶路,李泌卻忽然把他叫住了:“稍等,我有幾句話,想與你交代。”

徐賓不明白為何不去靖安司正殿內說。他連忙停下腳步,一臉疑惑。李泌再次環顧四周,確認沒人旁聽,才開口道:“你覺不覺得哪裏不對?”

徐賓有點迷糊。突厥狼衛的事,不是已經討論得很充分了嗎?李司丞還有什麽疑點?再說,就算有疑點,也該和張小敬說,為何專挑在墻根跟我說?

李泌見他懵懵懂懂,也不解釋,自顧道:“你是否還記得,午初之時,張小敬和姚汝能分赴西府店和遠來商棧查案?”

“記得,哎哎,記得。”徐賓記憶力沒的說。在那次行動裏,遠來商棧的火盆把馬廄飼草引燃,結果引發混亂。姚汝能慌忙放煙,張小敬只得離開西府店,前往救援,然後覺得不對勁,這才中途折回,正撞見狼衛殺人離開。

李泌冷笑道:“那商棧做慣了馬匹生意,怎麽會犯把火盆擱飼料旁邊這種錯誤?張小敬才進西府店查探,遠來商棧就出了問題,若非這麽一攪和,只怕張小敬早拿下那個突厥狼衛了。”

徐賓不太明白,李泌糾結於這個細節做什麽。李泌又道:“張小敬申初抵達昌明坊,申正便被崔器擒拿。前後不過半個時辰,李相又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掌握動向,說服崔器的呢?”

“您的意思是……?”遲鈍如徐賓也咂摸出味道來了,可他根本不敢說出口。

李泌立在墻下,雙目寒光一閃:“張小敬倒是早看出來了,這靖安司裏,居然出了內奸啊。”

一團麻紙在鈞爐裏扭曲、蜷卷,火舌從紙背後透出來,很快就把它變成一堆灰燼。

右殺拍了拍手,如釋重負地站起身來。這是最後一份他與王庭之間的秘要文書,從此以後,誰也沒辦法把他與突厥聯系在一起——至少沒人能證明這一點。

接下來,他環顧四周,從櫃上拿起一只自己曾經最珍愛的鎏金酒樽。這酒樽是可汗賜予他的,樽柄彎曲,外壁上有一匹飛馳的駿馬和一頭盤羊,具有濃郁的草原風格。右殺惋惜地“嘖”了一聲,把酒樽丟在地上,用腳使勁踩癟,直到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屋子裏還找出來一副羊皮斜囊、幾盒馬油膏子、兩條虎頭銀鏈和一頂密織防風燈罩,這些都或多或少帶著突厥風格,有可能會泄露右殺的身份。它們或被銷毀,或被遠遠丟棄。

其實這些物品並不能說明什麽,大唐頗為崇尚胡風,此類器具比比皆是。不過右殺覺得在這個時候,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忙碌了許久,右殺的額頭也微微沁出汗水。他想從腰帶上摘下一條汗巾擦擦,卻無意中碰到腰帶上纏著的一團人的毛發。右殺皺皺眉頭,想起來這是從曹破延頭上割下的頂發,不屑地冷哼一聲,用力扯下,也丟進鈞爐,那頭發很快也化為灰燼。

“嘿嘿,這群傻瓜。”右殺直起腰來,看向窗外,忍不住冷笑道。這些愚昧的狼衛,還以為自己是幾十年前那個能跟大唐不分軒輊的突厥?真是糊塗蛋!

他身居高位,對格局看得再明白不過。如今的突厥,只是一個在草原上苟延殘喘的部落,空有可汗的頭銜,卻連周圍的小部族都難以壓制。一頭衰老的病狼,早晚會被狼群裏的其他壯年狼取代。

這種局勢之下,可汗居然還異想天開,想要在長安挑釁大唐,在右殺看來,這簡直就是自取滅亡。不過他並沒有費心勸解,反而主動請纓來到長安指揮。

反正突厥遲早會滅亡,不如趁機賣個好價錢。這些狼衛,就是最好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