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申正(第2/18頁)

李泌怫然不悅:“王節度的女兒至今下落不明,這般懈怠,讓外人看到成什麽樣子!”

狼衛覆沒以後,王韞秀綁架案成為靖安司最急需解決的事件。王忠嗣是朝中重臣,他的家眷若有閃失,將會對太子有極大的打擊。李泌絕不能容許這種事發生。

徐賓趕緊過去,踢著案角催促他們都打起精神來。這些小吏只好重新攤開挎袋,坐了回去,但很多人內心不以為然。大家都覺得,她一定是死於昌明坊的爆炸,屍骨無存,沒必要再折騰了。

李泌沒再去管這些人,他心事重重地走過長安城的碩大沙盤,徑直來到自己的案幾前。他的案幾上有七八個質地不一的文匣子,裏面分別擱著各處傳來的訊報、檢錄、文牘等。其中最華貴的,是一個紫紋錦匣,專盛官署行文。它一直都是空的,可現在裏面卻多了一份銀邊書狀。

檀棋確信,他們出發之前,這匣子還是空的。她拈起旁邊的簽收紙條,果然剛送來不久。

李泌拆開文書掃了一眼,不由得冷笑道:“我還沒找,他們倒先把答案送過來了。”然後把它往徐賓手裏一丟。徐賓接過去略看了看,這書狀來自右驍衛,裏面說鑒於皇城有被賊襲擾之憂,臨時提調旅賁軍崔器,拘拿相關人等徹查,特知會靖安司雲雲。

外人看來,這只是簡單的一封知會,可在熟知官場的人眼裏,卻大有深意。

靖安司負責長安城內外,而右驍衛負責皇城的外圍安全,兩者的職責並不重疊,也沒有統屬關系。突厥人這事鬧得再大,它也是靖安司的權責範圍。

但狼衛跨過了光德懷遠這一條死線,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一過死線,他們對皇城構成直接威脅,性質立刻成了“驚擾聖駕”的大案,右驍衛便有權立即介入調查。他們打起查案這塊金字招牌,想提調誰就提調誰,哪個敢不配合辦案,就是“謀逆”。

所以若右驍衛要求崔器逮捕張小敬,行為雖屬越權,可他一個小小的將佐,根本扛不住壓力。

不過崔器在這件事上,並不清白,他明明可以提前告知靖安司,讓李泌有所準備。可他卻默不作聲地搞了個突然襲擊,還抓了張小敬直接送去右驍衛,此舉無異於背叛。

姚汝能對崔器的背叛並不意外。從西市放走曹破延開始,一連串的重大失誤讓崔器如驚弓之鳥,極度惶恐不安。狼衛越過死線,是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崔器自認為待在靖安司已是死路一條,還不如去抱右驍衛的大腿,好歹會有投效之功。

李泌對崔器的去向不感興趣,他用指頭磕了磕案面:“為什麽右驍衛要捉張小敬?”

這才是最核心的疑問。右驍衛甘冒與靖安司沖突的風險,強行越權捉人,有什麽好處?

沒有人回答。事涉朝爭,姚汝能級別太低,徐賓渾渾噩噩,這兩個人都給不出什麽有價值的建議。檀棋安靜地站在一旁,指尖抵住下巴,一雙美眸怔怔注視著沙盤。她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伸出修長的指頭,似是無意中指向沙盤中的平康坊。

李泌眼前倏然一亮。

檀棋是家養婢,這種場合不敢開口,但她的暗示足夠明確了。平康坊裏可不只有青樓,裏面還住著一位大人物——右相李林甫。

本朝最著名的政治景觀之一,就是李林甫與東宮的對峙。這位權傾天下的宰相,對東宮一直懷有敵意,只是沒有公開化。他在暗處,一直盯著靖安司的錯漏,好以此攻訐東宮,是太子在朝堂最危險的敵人。

從右驍衛出動到張小敬被捕,只有短短的間隙。敵人能瞬間抓住破綻,一口咬準七寸,這驚人的眼光和執行力,絕非右驍衛那些軍漢能琢磨出來,必然有一位老手在後頭支招。能這麽幹且有能力這麽幹的,只有右相。

順著這個思路一琢磨,整個動機陡然變得清晰。

倘若張小敬落到李林甫的手裏,光是他的身份,就夠做出好大一篇文章來:你為什麽堅持要任用一個死囚犯?你憑什麽認為他值得信任?狼衛都殺到皇城邊上了,是他辦事不力還是有心放縱?如果啟用另外一位忠君的幹員,這些騷亂是不是可以避免?沒有十成把握,你竟然冒險,你有沒有把聖上的安危當回事?

李泌在腦海裏想象著李林甫各種質疑的嘴臉,不由得“嘿”了一聲。正如李亨此前在凈土院提醒的那樣,賀知章是遮擋風雨的亭頂,他這一去,明槍暗箭立刻就撲了上來。

這次突厥狼衛事件,結局很曖昧:說成功也算成功,兇徒被全數擊斃;說失敗也算失敗,這些草原蠻子一度逼近皇城,驚擾禦座,靖安司未能防患於未然,也是失職。

換句話說,靖安司究竟是“擎天保駕”還是“玩忽職守”,全看朝堂上哪邊的實力比較大。張小敬在右相手裏,東宮可就被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