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午正(第4/16頁)

賀知章見火候差不多到了,肅容一拜,滿懷深情道:“今日長安有事,正需要尊者與我靖安司行個方便,一並躬燃純火,蕩滌宵小啊。”

一聽到“躬燃純火”四字,大薩寶眼眶幾乎都濕潤起來。祆教以火為尊,這四個字真真打中了心思。老人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放開拐杖,雙手攏作火焰形狀橫在胸前,向賀知章深施一禮。

“祆眾,願為賀監前驅!”

朱雀大街是一條寬闊恢宏的南北通衢大道,整個長安城的南北軸心。路面中央微微拱起,兩側有深溝,東西寬約一百五十步。路面覆著一層厚厚的浐河沙,有如一條青白色大江,將長安外郭城區分成長安、萬年兩縣。道路兩側種著高大挺拔的槐樹與榆樹,每隔一百步還有一對東西對立的石雕,氣勢宏大莊嚴。

這是天子禦道,老百姓只能沿指定的九個路口橫穿,不能越線,也不許快跑。聞染踏上這條路之後,只能站在隊列裏,緩緩向前移動。好在那兩個追來的浮浪少年也不敢在禦道造次,只能遠遠在人群裏跟著。

聞染一路有驚無險地走到對面路口,長長舒了一口氣。安仁坊裏的貴人極多,府邸可以向街直接開門,不必通過坊門。所以從坊墻掃過去,一溜有十幾座大的雕楣朱門。王家小姐的府邸大門就在右起第三家,門下有四棵榆樹,立有兩尊忠義石獸與十二根大戟,好認得很。

王家小姐的父親是朝廷大員,到了她那裏,自己應該就安全了。

聞染念及於此,快步上前。當她快接近王府朱門時,那大門忽然嘎啦嘎啦朝兩側打開,從裏面駛出一輛奇特的車子。

這車子的拉乘不是馬不是牛,而是兩峰白駱駝,車廂左右都是雲木低欄,沒有頂檐,一眼望去似是拖著一張羅漢床。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扶在前欄,向前張望。她頭頂用銀繩挽了個高髻,身披翻領碧色長衣,足蹬紅雲靴,看上去颯爽英武。

聞染站在石獸旁喊道:“王家姐姐!”那女子探下身子來,笑道:“喲,這不是聞染嗎?你身上好香啊,隔著十裏都能聞見。我訂制的降神蕓香帶了嗎?”

聞染正要解釋,王家小姐一揮手:“來,上車再說吧。”

聞染提起襦裙角縱身跳上車。車欄裏擺著一張厚厚的茵毯,一排亮漆食盒裏盛著各色點心,角上還擱著個小巧的六角熏香爐,一個侍女正小心地侍弄著這些器具——儼然一副踏青野遊的架勢。

王家小姐叫王韞秀,她玉指一挑,炫耀道:“你來得巧,正好我新得了這一部奚車,正準備出去逛逛。這可是草原來的新鮮玩意,全長安城就這一輛,別人家可沒有——

來,披上這件胡袍,不然坐起來就沒氣氛了。”

聞染本來要說自己的事,可王韞秀顯然對她的事情不感興趣,只是滔滔不絕地說著這車子的妙處。聞染知道這位閨秀性子驕蠻,頗好胡風,不敢攪她的雅興,只得接過胡袍披上,耐著性子等她說完。

說話間,奚車出了王府,轉向南側,沿著安仁、光福、靖善幾坊一路趟下去。那兩個浮浪惡少看見她登上王家的奚車,不敢上前,又不能走開,只得遠遠綴在後頭。好在駱駝行走不快,他們步行倒也跟得上。

奚車一過靖善坊,周圍行人就少了很多。長安南城不似北城繁盛,民居寺觀不甚密集,顯出幾分荒僻氣象。車子行至一處路口時,車夫忽然把駱駝停住。王韞秀不滿地問怎麽回事,車夫說將作監的人在修路,讓我們繞行。

前方確實立起了一塊寫著“外作”的柳木牌,遠處幾個袒露半臂的民夫臉蒙白巾,正用木耙刮著沙土。王韞秀冷笑:“區區將作監的奴婢,也敢攔本姑娘的車?給我闖過去!”

聞染正琢磨著何時開口,忽然耳邊響起一陣沉悶的轟隆聲。她轉過頭,瞳孔在一瞬間驟然緊縮。這裏地勢很低,在路口右側的高坡上,一輛滿載石料的無馬大柴車正飛馳而下,遙遙對著坡下的奚車撞過來。

柴車分量極重,從坡上沖下來就像一只失去控制的瘋狂巨獸,車輪轟隆,勢不可當。聞染發出尖叫,車夫急忙馭動駱駝,可倉促間哪裏來得及。柴車挾著極猛極重的風雷之勢,狠狠地撞在了奚車側面。

一連串木料開裂的巨響傳來,奚車被生生撞碎頂翻,整個車體倒扣在地上,頃刻間就被石塊掩埋。

這個意外驚動了附近街鋪裏的武侯,他們紛紛趕過來查看。那幾個將作監的民夫忽然直起腰來,從沙土堆裏掏出短刀,朝武侯們撲去。這些人籌謀已久,下手狠辣,那些武侯幾乎一瞬間就被全數斬殺。一個恰好走過的賣果婦人轉身要跑,一個民夫擲出一刀,正中她後心,也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