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午正(第2/16頁)

賀知章注意到了張小敬的無禮視線,但他並未開口責難,只是垂著眉毛閉目養神。

李泌走上前來,要他匯報情況。張小敬摸摸下巴,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李泌臉色一變:“這麽說,突厥人已經拿到了坊圖?”

這可是他們僅有的一條線索,若是斷掉,靖安司除了闔城大索沒別的選擇了。

張小敬道:“還不確定,我已安排姚汝能封鎖祆祠周圍,正在逐一排查附近住戶……”話未說完,賀知章“唰”地睜開眼睛,語氣嚴厲:“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擅封祆祠,會引起多大的騷亂?”

“不知道,也不關心。我的任務只是抓住突厥狼衛。”張小敬回得不卑不亢。

“那你抓住了嗎?”

“如果你們總是召我回來問些無聊問題,那我抓不住。”

李泌微微有些快意,張小敬這家夥,說起話來總帶著點嘲諷的味道,現在輪到賀老來頭疼了。

賀知章眉頭一皺,這個死囚實在是太過無禮了。他舉起大印,想叫人把張小敬抓起來,先杖二十再說,這時通傳第三次跑進殿內。

“報,祆教大薩寶求見。”

殿內稍熟長安官場的人,心裏都是一突。長安城的胡人多信祆教,一旦起了爭議,光是信眾騷動就能掀起大風波,所以官府與祅教的交往向來謹慎。大薩寶統管

京畿諸多祆祠,影響極大,他忽然至此,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

賀知章一陣冷笑。這個無知囚徒,非但搞砸了唯一的一條線索,還惹出了這等風浪。他看了一眼李泌:“長源,你今天已經是第二次犯錯了。”

賀知章輕輕點了一句,然後轉過臉去:“綁起來!帶走!”

李泌尷尬地站在原地,眼神閃動。如果真是惹出祆教的亂子,他也沒法出言庇護。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得令,把張小敬按住,五花大綁,就要朝殿外推去。忽然殿裏傳來一陣尖利的木腳摩擦地板的聲音,眾人循聲望去,看到徐賓略帶惶恐地站起身來,周圍的書吏都跪坐著,把他襯得特別顯眼。

賀知章眯起雙眼,不動聲色地盯著他。

面對靖安令的威壓,徐賓戰戰兢兢,有心想替好友說幾句辯解的話,可情急之下口吃更加厲害,腦門都是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掙紮了半天,終於放棄了說話的努力,邁步走出人群,快步走到張小敬身旁——徐賓沒那麽復雜的心思,當初是他把好友送進靖安司,也必須是他送走才成。

賀監是大人物,應該不會為這點小事記恨我吧……徐賓這樣想,右手去攙張小敬的胳膊,同時低聲說了一句:“抱歉。”張小敬反剪著雙手,面色如常。對一個死囚犯來說,這不算最糟糕的情況,最多是回牢裏等死,和之前沒區別。

只是先給了他一點生的希望,轉瞬間又徹底打碎,這比直接殺他更加殘忍。

賀知章已經對這個窮途末路的騙子沒興趣了,他心裏琢磨的是,一會兒怎麽應對大薩寶。這事仔細想想,頗為奇怪,祆教的消息什麽時候這麽靈通?這邊才出的事,那邊立刻就找上門了,莫非背後有人盯著尋靖安司的岔子?

一進入到朝爭的思路,老人的思維就活躍起來。

不料張小敬像是讀出他的心思一般,呵呵笑道:“賀監你別瞎猜了,是我讓姚汝能通知他的。”

聞染的手指非常修長靈巧,可以挑起最細的木香線,也能繡出最精致的平金牡丹。此時她背靠車廂,右手兩根手指拼命擠住板隙,夾住那枚松動的鐵釘頭,一點一點地扭動。與此同時,她還在心中默默地記著馬車轉向的方向和次數。

車子平穩地朝前駛去,車廂裏依然黑暗。那四個押車的守衛一邊兩個,自顧閑談著。馬車內彌散著一股芬芳的香氣,這是斜放在旁邊的香架散發出來的。聞記的合香,一向以香味濃郁、味道持久而著稱。

大概是被香味所影響,守衛們不知不覺聊到青樓的話題,個個面帶興奮。其中一人轉過頭來,淫邪地盯著聞染鼓脹的胸口。聞染惱羞成怒,突然大聲尖叫。守衛不得不抽了她一耳光,才使她安靜下來。等到守衛們都回到座位上,聞染緩緩抽回右手,剛才她趁著尖叫聲掩蓋,把釘子從縫隙中生生拔了出來。

她在黑暗中握緊拳頭,讓尖銳的釘子頭從指縫之間透出。

又過了一陣,車夫在前頭忽然高喊一聲“籲——”,車子速度又降了下來。今天上元節,街上人太多,馬車不得不走走停停。

聞染雙目突睜,一躍而起,一拳砸向剛才唐突她的那個守衛。拳頭狠狠砸在對方的眼窩上,守衛發出一聲慘叫,聞染拳頭收回來時,指縫間的釘子頭沾滿了鮮血。

其他三個守衛一時間都驚呆了,聞染另外一只手趁機把香架推翻,合香灑了一地。在狹窄的車廂空間裏,這個阻擋頗為有效。聞染趁機沖到車廂前部,扯開帷幕,對著車夫後腦勺狠狠捶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