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3頁)

“那麽說,你猜對了?……”

“我可不是算卦的,奧夏寧娜。十來個人在吃飯,我看見他們啦。兩個人放著潛伏哨——我也看見了。剩下的,我想是在那一邊值勤。他們像要耽擱一陣,因為一個個都在火旁烤著襪子。所以這正是我們轉移的好時機。我就在亂石堆裏觀察,你呢,瑪格麗達,趕緊去叫戰士們到這兒來。注意隱蔽。不許有一點聲音!”

“我明白。”

“對了,我在那兒曬的馬合煙,幫忙給拿來吧。當然還有別的東西。”

“一定,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

趁著奧夏寧娜跑去叫戰士們,瓦斯科夫爬遍了周圍的巨石。他觀察,傾聽,仔細地嗅著,等他終於弄清了此地連一個德寇的影子也沒有的時候,準尉心裏才稍稍舒暢一些,因為無論如何李莎·勃利奇金娜就要到達車站了,她把敵情一匯報,就會在侵略者周圍布下無形的天羅地網。到傍晚——嗯,最遲不過到黎明——援軍就到了。讓他們去追擊,而……而自己則把姑娘們轉移到石灘後面去。讓她們走遠點,省得她們聽見廝殺的喊叫,因為一場肉搏是免不了的。

他又是老遠就發覺自己的戰士們來了。盡管她們沒有喧鬧,沒有叫嚷,也沒有輕聲細語,可是——怪不怪!——準尉遠在整整一俄裏以外,就能準確地判斷,是她們來了。不知道是由於她們走得急切而氣喘籲籲,還是因為傳來她們身上的香水味兒,反正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暗自慶幸,這幫鬼子裏面沒有一個真正老練的獵人。

他真想抽煙呀,因為他在石灘和叢林裏爬來爬去,已經快三個小時了。剛才為了控制自己抽煙,特地把煙荷包留在姑娘們那兒的一塊巖石上了。他一看見她們,先警告她們不要說話,緊接著就要煙荷包。可是奧夏寧娜雙手一拍:

“忘啦!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親愛的,我忘啦!……”

準尉嘴裏咕嚕了一句:嗐,你呀,沒有記性的女人,讓鬼抓了你去才好哪!假如你是個男人——那問題就太簡單了,瓦斯科夫非罵他個狗血噴頭不可,然後再把這個又笨又馬虎的家夥打發回去拿煙荷包。可是現在不得不裝出個笑臉:

“嗯,沒關系,算了吧。就只裝點煙草……我的背包沒有再忘了吧?”

背包在。其實準尉心疼的不是那點馬合煙,而是那個煙荷包,因為那是個紀念品,上面還繡著字:贈給親愛的祖國衛士。他剛想掩飾自己的懊喪,古爾維奇拔腿就往回跑:

“我去拿!我知道它在什麽地方!……”

“你到哪兒去,戰士古爾維奇?……翻譯同志!……”

哪兒還叫得回來——只聽見靴子撲通撲通直響……

靴子撲通撲通直響,這是因為索妮婭·古爾維奇以前從來沒有穿過靴子,由於沒有經驗,領的靴子竟大了兩號。如果靴子合腳,踩在地上不是撲通撲通響,而是啪噠啪噠響,這一點,任何一個幹部都知道。可是索妮婭全家都是普通老百姓,誰也不穿靴子,連索妮婭的爸爸都不知道怎麽把靴子拉起來。

他們的小屋坐落在聶米加河畔,門上釘著一塊銅牌:“醫學博士所羅門·阿羅諾維奇·古爾維奇”。盡管爸爸不過是個普通的地段醫生,而且根本不是醫學博士,可是也沒有把銅牌取下來,因為這是爺爺送的,還是他親手釘在門上的呢。他的兒子成了個有文化的人啦,現在必須讓明斯克全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所以才釘上這麽塊銅牌。

門旁還掛著一個門鈴的拉手,若要門鈴叮當響,就得一個勁兒老拉。索妮婭的全部童年,不論是白天黑夜,寒冬酷暑,都響徹著這驚惶不安的鈴聲。不管是什麽天氣,爸爸都提著診療箱步行,因為雇馬車太貴了。等他回到家裏,就輕聲講著結核啦,喉炎和瘧疾啦,奶奶總是給他斟上一杯櫻桃酒。

他們是個非常和睦的大家庭——自己的孩子們、侄兒侄女們、奶奶、媽媽的一個未出嫁的姐姐,還有一位遠親。所以家裏沒有任何人能獨自占一張床,每張床都得睡上三個人。

索妮婭上了大學,還穿著用姐姐們的舊衣服改的灰衣裳,領口緊緊的,把軀體包得牢牢實實,像盔甲似的不透氣。很長一段時期她並沒有感到穿舊衣服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因為她從不參加舞會,老是上閱覽室;如果買得到樓座的票,那就到莫斯科藝術劇院去看戲。直到她發現鄰座那個戴眼鏡的男同學有意和她在同一個時間到閱覽室去碰面的時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服飾成問題。這已經是一年以後,夏天的事了。他倆在高爾基公園度過了終生難忘的惟一的傍晚。五天以後,這位男同學送給她一本勃洛克的薄薄的詩集,就主動參軍上了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