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憶內戰(第5/9頁)

與盧坎一樣受尼祿皇帝資助的作家中,有一位提圖斯·佩特洛尼烏斯·阿比特(Titus Petronius Arbiter,約公元27—66年),他是政治家、詩人,還是頂級的美食家,著有《薩蒂利卡》(The Satyricon)一書。這篇聞名於世的詩描繪了在一個虛構的晚宴上,一位虛構的詩人尤摩爾浦斯朗誦了一首關於愷撒和龐培之間的內戰的詩。尤摩爾浦斯聲稱內戰是一個真正“偉大的主題”,也許與《埃涅阿斯紀》(Aeneid)——維吉爾本人都稱之為“大作”——一樣重要。[27]

盧坎和佩特洛尼烏斯最終都被尼祿逼迫自殺。在公元69年,尼祿皇帝也死了。內戰的戰火在“四帝之年”(伽爾巴、奧托、維特裏烏斯和韋帕薌)又重燃了。這些爭奪皇位繼承權的戰爭不會是最後的羅馬內戰——據一些統計顯示,這些內戰一直持續到了公元4世紀,在羅馬共和國時期就特別容易發生這種沖突,但是這些沖突為羅馬歷史的敘述帶來了一個高峰。回顧歷史,這種類型的沖突變得清晰起來。“羅馬帝國在尼祿倒台後甚至是在奧古斯都之後的暴政時期就爆發了內戰,難道我不應該從這些內戰中推導出羅馬帝國的衰落嗎?”在18世紀80年代,歷史學家愛德華·吉本(Edward Gibbon,1737—1794)在完成他的史學名著《羅馬帝國衰亡史》之後,對自己發出了這樣的反問,然後回答:“啊!我應該。”[28]

羅馬人和他們的後人非但沒有將內戰拋棄、遺忘,反而不停地提起和回顧。內戰就變得既難以言喻又無法避免,直到幾個世紀以來,人們似乎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談論了,因為內戰永遠不會消失。盧坎的《內戰記》中有一個角色哀嘆道:“痛苦降臨,人們又將再次忍受”,“未來將是戰爭的延續,這就是內戰的結果”。[29]創作羅馬內戰史的書是沒有止境的。40年後,塔西陀在《歷史》(Histories,約109)一書中,對“四帝之年”的描寫效仿了盧坎的這首詩。習慣講希臘語的歷史學家普魯塔克(Plutarch)寫了一系列希臘和羅馬名人傳記,而他筆下的羅馬名人代表包括,格拉古兄弟和後來的內戰勇士馬略、蘇拉、愷撒、龐培和安東尼(約100—125)。同樣的這幾年裏,另一位用希臘文寫作的歷史學家阿庇安,撰寫了一本保存至今的史書《羅馬史》(Roman History,約145—165),其中有一個部分的標題為“內戰”。這些史學家都試圖撰寫一部內戰通史,旨在敘述從蘇拉到屋大維的所有羅馬內戰。

弗羅魯斯(Florus)那本廣為流傳的《羅馬史綱要》(Epitome of Roman History,約117—138,或161—169),雖然沒有上述那些著作那麽詳細,但是時間跨度更長。書中闡述了在羅慕路斯之後的7個世紀,羅馬充斥著不同類型的無休止的戰爭:對外戰爭、奴隸戰爭、同盟者戰爭和內戰。盡管只有對外戰爭才被視為正義的,弗羅魯斯還是刻意模糊了其他幾個類型的戰爭之間的界限,比如,同盟者戰爭實質上是一場內戰,因為曾經與羅馬結盟的盟友“在意大利境內發動叛亂所犯下的罪行,與公民在自己城市內部叛亂是一樣的”。此外,他把奴隸戰爭描述為最不光彩的戰爭,並且刻意將其與馬略和蘇拉之間的戰爭聯系在一起,認為這是羅馬最大的不幸。公民與公民在羅馬廣場進行鬥爭,他們就好像是競技場裏的角鬥士——“最低級的人類”。為了給這個混淆不清的分類正名,弗羅魯斯追溯了愷撒和龐培之間戰爭的擴展和延續,即從羅馬城向外擴展至意大利,再延續到羅馬帝國。[30]

從愷撒到奧古斯丁,大約近5個世紀裏,羅馬歷史學家都在大膽地努力探索他們文明中的這個最大詛咒。[31]他們絞盡腦汁思索內戰的起因。羅馬的每一場內戰是因什麽而起?羅馬共和國是否存在什麽根本性的缺陷而導致了內戰的爆發?發生了如此多的內戰,原因讓他們深深擔憂。其中是否有更深層次的邏輯?他們試圖從這些苦難中總結經驗。是否存在一種理想的共和國形式,可以避免內戰?或者說羅馬文明本身的基礎結構使得這類災難注定會不斷重現。在北非歷史學家、希波主教奧古斯丁(Augustine)創作《上帝之城》(The City of God,413—426)時,這些問題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他至今仍是研究羅馬內戰史最權威的專家之一。但是先讓我們聚焦在他的一些前輩身上。

當時的羅馬人對這些重大問題的回答,得出了一些生動但又令人不安的教訓,在之後的幾個世紀裏,這些教訓被不斷地重復和學習。內戰並非單獨發生的,而是集體出現的。內戰留下的創傷是無法愈合的,因為後世要求復仇並產生分歧,這些首先會分裂羅馬城,然後就是包括地中海及其他地區的整個羅馬帝國。塔西佗在描述公元1世紀的動亂時,開頭寫道:“我所談到的歷史充滿了災難,有可怕的鬥爭,因叛亂而分裂,甚至是在和平時期都充斥著野蠻的行徑。先後有4個皇帝死於刀劍之下;發生了3次內戰,對外戰爭則更多,而兩者往往是同時發生的。”[32]因此,雖然內戰的目的是控制城市,但要與對外戰爭相區分並不容易,內戰的影響波及整個羅馬世界,後來又吸引了來自整個帝國的參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