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頁)

柳金娜每天洗完澡之後,赴刑一樣走進楊雨田房間時,謝聾子心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他知道楊雨田又要打她,掐她,燙她——他站在遠遠的地方,望著楊雨田的窗戶,渾身不停地顫抖。他聽不見柳金娜的叫喊聲,但他知道柳金娜在受罪,仿佛那罪都受到了他的身上,讓他憤怒、難過、傷心。

轉天,柳金娜掀開褲角和袖口讓他看那些新的傷痕時,他戰栗著說:“我要殺了他。”柳金娜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就渾身不停地顫抖著,嗚咽著。柳金娜把他摟孩子似的摟在懷裏,用臉摩擦著他的頭發,用手拍著他的後背,仿佛受傷害的不是柳金娜而是他自己。這讓他想起了母親,他從小就沒有了母親,是父親把他帶大的,父親是個喂馬的,喂完馬就睡在馬圈裏,他是嗅著馬的糞臭味長大的。沒有人和他說話,沒有人管他,餓了就抓一把喂馬的豆餅吃,渴了就喝飲馬的水。沒有人像母親那樣摟過他,愛撫過他。那一刻,他在柳金娜的懷裏放聲號啕了。也就是從那一刻,他堅定不移地愛上了柳金娜,是對母親般的一種情感。柳金娜拍打著他,撫慰著他,他就說:“我要殺了他。”柳金娜搖著頭,並用手比畫著告訴他,他要是殺人,她就不活了,她還告訴他,讓他忍受。他聽了柳金娜的話,可心裏說不出的疼。他在心裏一遍遍地說:我要殺了他。

直到楊雨田把柳金娜當一份人情送給鄭清明,謝聾子心裏才好受一些。那些日子,他隔三差五地要去看一看柳金娜,什麽也不說,就那麽看著。柳金娜告訴他,鄭清明是個好獵人,她要永遠地和獵人生活在一起。他高興,為了柳金娜的幸福。他沒有別的企求,只想看一看柳金娜,看一看他這個親人。每到夜晚的時候,他睡不著覺就會爬到院墻上,往後山坡那間獵人的木格楞裏張望。遠遠地他看見木格愣裏透出的那縷燈光,他便感到溫馨親切,心裏升起一股熱流蕩遍他的全身,於是他就那麽幸福地望著。那一天晚上,他望見了胡子,胡子包圍了那間木格愣,他知道胡子要幹什麽,他們要殺了獵人,殺了他的親人柳金娜。他一下子從墻上跳下來,沖看門的家丁喊:“胡子,胡子。”

他的喊聲驚動了楊家大院的人,他們爬上墻頭,只是遠遠地望著。他瘋了一樣在院子裏喊著叫著:“胡子,胡子殺人啦,快救人哪——”

沒有人理會他,他看見了楊雨田,楊雨田正指揮著家丁往炮樓子上爬,他跑過去,“咕咚”一聲就給楊雨田跪下了,他沖楊雨田喊:“東家,救人呢。”楊雨田沒理他,他一把抱住了楊雨田的大腿,楊雨田一腳把他踢開,說了句:“死聾子,你懂個啥,胡子又沒來找咱。”他不知楊雨田說的是什麽,但他知道,楊家的人是不會去救獵人和柳金娜了。他急了,從家丁手裏搶過一支槍沖出院門,瘋了似的向後山沖去。

那一晚,鄭清明一直沒有回來。柳金娜洗完澡,便招呼他回窩棚裏睡覺,告訴他不用等獵人了,獵人會回來的。他就躺在窩棚裏,他嗅著柳金娜洗完澡後空氣裏殘留的那縷體香,他感到親切幸福。他在這種幸福感中蒙眬地睡去了,很快他又醒了,他覺得窩棚裏有了異樣,接著他看見柳金娜和兩個人在窩棚裏廝打著,接著他又看見朱長青手下的人,焦灼地圍著窩棚轉圈子。他意識到了什麽,抓過枕下的槍,那是楊家的槍,他尖叫一聲沖兩個正和柳金娜廝打的人沖了過去。很快他便和那些人廝打在了一起。

這時,窩棚外突然響了兩槍,和謝聾子廝打在一起的人,頓時住了手,兔子似的向回跑,朱長青站在窩棚外罵著:“你們這群騷狗,兩天不見女人就熬不住了。”

謝聾子扶起地上的柳金娜,幫助柳金娜穿好被撕扯下來的衣服。“畜生,他們是畜生。”他說。柳金娜哭著。他知道自己的親人受了傷害。他摸過槍就要沖出去。柳金娜一把把他抱住,他又一次體會到那種母親似的愛撫,他哭了,哭得淋漓盡致。

鄭清明聽到了野蔥嶺方向的槍聲時,他已經往回趕了。天亮的時候他回到了野蔥嶺,他走回自己窩棚時,便什麽都明白了。他站在野蔥嶺的山坡上,窩棚裏有不少探出來的腦袋望著他。他罵了一聲:“雜種。”這時正有一只麻雀從頭頂上飛過,他舉起了槍,槍響了,麻雀像片破布一樣掉了下來。那些探出的頭又縮了回去。朱長青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後,朱長青說:“兄弟,對不住了,都是我沒管好弟兄們。”

鄭清明什麽也沒說,走進了自己的窩棚。

朱長青長籲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