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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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長青的隊伍和日本人遭遇了一次之後,便不敢輕易下山了。

朱長青覺得自己是一條被囚禁的狼。他站在野蔥嶺的山坡上,望著那些圍著火堆狂呼亂叫的手下人,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過夠了這種胡子式的生活,自從打死日本窯主跑到山裏,拉起了這支胡子樣的隊伍,他就過夠了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的日子。

當年,他隨張大帥下山,本想會過上安逸平穩的日子。他不想讓手下的人去偷去搶,可不偷不搶,又吃什麽喝什麽呢。朱長青知道要想攏住這些人的心,只能讓他們去偷去搶,去山下搶女人,回來享用。這些人也沒有更高的奢望,只要有酒有肉,有女人,讓他們幹什麽,他們都會舍命去幹。這些人,都是和他一樣的人,逃到山裏當胡子,圖的是個自由。

在被東北軍收編的日子裏,朱長青以為,從此便會結束胡子的生活了,可沒想到,自己的隊伍只是掛個虛名。他們穿著東北軍的衣服,仍要去偷去搶,去綁一些大戶人家的票,並沒有因為自己是東北軍,而結束胡子一樣的生活。

朱長青此時站在凜冽的山坡上,想著安穩的生活。雪野在他眼前無休無止地伸向遠方,平添了朱長青心裏的幾分蒼涼。他沖著眼前無著無落的日子,嘆了口長氣。這時,他看著鄭清明領著柳金娜和謝聾子走在狩獵的山路上,莫名地,他竟有幾分羨慕鄭清明了。

鄭清明並沒有覺得這種生活有什麽不好,只要還讓他打獵,讓他有機會,一次次去尋找紅狐,他的心裏便充滿希望。他用打到的獵物養活自己,養活全家,這就是他的生活。他走在狩獵的路上,看著身後的柳金娜和謝聾子,心裏甚至充滿了溫暖。

突然,一只山雞在樹叢裏飛起。他舉槍便射,那只山雞抖了兩下翅膀,便一頭栽了下來。柳金娜和謝聾子兩個人,像孩子似的跑過去,拾起了山雞。

謝聾子沖鄭清明說:“打腦袋上了。”

鄭清明看也不看一眼那只擊中的山雞,他相信自己的槍法。柳金娜扭著豐滿的屁股,顫著胸前的兩只奶子,哼起了一支歌,那是一首俄羅斯民歌。

謝聾子聽不見柳金娜唱的是什麽,他看著柳金娜快活,心裏就踏實。

不到一上午,謝聾子和柳金娜就已經滿載而歸了。鄭清明獨自一人,又走進了山林,他在尋找那只失蹤了的紅狐,他相信,紅狐仍然在這片山林裏,只要他鄭清明還活著,他就要找下去。他相信紅狐也在找他,他們是一對對手,一對敵人。只有這樣的對手才讓他興奮,同時覺得生活有了奔頭和目標。

那天,天近黃昏的時候,他終於發現了山上多了那只熟悉的爪印,鄭清明那一瞬間,激動得差不多大叫起來。他尋找了好久,他終於尋找到了。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順著那爪印走下去,他似乎又嗅到了他所熟悉的氣味,還有紅狐的叫聲。“哈哈哈——”他在心裏叫著,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在月光下鄭清明仍清晰地辨出那熟悉的爪印。他激動異常,孩子似的叫著跑著。

那天晚上,野蔥嶺的山窩裏,謝聾子和柳金娜,吃完了火烤山雞後,便開始等待鄭清明。鄭清明總是很晚才能回來。火堆上的鐵鍋裏燒著滾開的雪水,柳金娜隔三差五地就要洗澡。柳金娜洗澡很特別,她先端了盆雪回到窩棚裏,脫光了衣服用雪搓著全身,在楊家大院的時候,柳金娜就一直這樣。柳金娜一邊搓一邊“嗷嗷”叫著。直到把一盆雪水都搓光了,她才把空盆扔出來,謝聾子便用空盆端滿熱水遞進去,柳金娜再用熱水擦身子,直到擦得窩棚裏充滿了熱氣,她才開始穿衣服。

在楊家大院的時候,洗澡是柳金娜最快活的時光,也是謝聾子最愉快的時刻。他愉快地幫柳金娜燒水、端雪,他站在窗外,隔著窗紙看著柳金娜豐腴的身體快樂地戰栗,謝聾子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亢奮。柳金娜是他趕馬車從窯子裏接回來的,看見柳金娜的第一眼,他的心就碎了。柳金娜憂郁的目光,讓他想哭,想喊。當他看著柳金娜的身體在車上顛簸的時候,他便不知自己該把車趕快點,還是趕慢一點。管家楊麽公催促著他,他似乎也沒有看見。

柳金娜到了楊家大院以後,並不愉快,他從柳金娜的眼神裏能看得出來。楊家大院的人沒有人把他當人,只有柳金娜從不小看他。柳金娜還挽起袖子,讓他看手臂上楊雨田留下的燙傷。柳金娜知道他聽不見,便用手比畫著告訴了她的身世。謝聾子明白了。

謝聾子自從發現柳金娜只有洗澡時才快活時,他便勤奮地幫助柳金娜燒水,讓她有一個短暫的快樂時光。那時刻,他心裏充滿了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