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洋兩岸(第6/34頁)

記住這一大串讓人頭痛的名字,讀者是會叫苦不叠的。其實很簡單:有一只老虎叫做拉包爾,它住在一棟有八個門的寬敞大廳中,哈爾西將軍堵住了五個門,麥克阿瑟將軍拴死了其余的三個門。拉包爾只能咆哮著等死,再也無法為害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島嶼,只不過是那些大門的名字罷了。

大鹽平內弘已經離開了那棟八個門被鎖死的大廳,南洋戰爭變成了遙遠酸楚的往事。每逢他用左臂不習慣地握筆寫字,拿筷子吃飯,就會想起所羅門那血和火的日日夜夜。

他要適應殘廢人的生活,適應殘廢人的心理。他先爭取自己穿衣、洗臉、洗澡。父親大鹽平康成伯爵是大正、昭和兩代重臣。他家在東京菊田區近衛騎兵營附近,因家境富有,在宅院裏有花園、假山和池塘。父親早先雇了一個叫賴子的漂亮的女傭,現在她專門侍候內弘的衣食住行。內弘謝絕了賴子的幫助,堅持象軍人一樣早起、跑步,練練無念流劍道。戰時的首都,蕭條破敗,人們匆匆行路,互相間很少打招呼。有時遇到出征士兵的行列,後面跟著毫無表情的送行者,樂隊奏著長長的軍歌。他記得自己出征的時候唱的是“代天討伐不義……”。現在的新兵在唱“雄赳赳地得勝回朝”了。歌聲慘淡,缺少信心,所以內弘不想上街去轉。

最難適應的是近乎死水一潭的和平生活。他不象其他國民那樣為吃而奮鬥,為工作而掙紮。但從習慣的軍旅生活中退出來,以往的習慣性條件反射象下坡的列車一樣有巨大的慣性。他已經聽不到槍聲,看不到白五星的美國飛機,也不用鉆到沙袋壘起的防空洞去躲炸彈。生活無非是練練劍道,自己同自己下下圍棋,一點兒也沒有刺激性,真沒意思。

他先是去訪問幾個負過傷的戰友,再去拜望南洋戰場死者的遺族。有時候他也去復員軍人會和後方服務會看看。時間不長,他就膩了。那些戰友都是些俗人,沒有文化,除了崇拜天皇和軍刀外,只會講些戰場故事或者說幾段下流笑話。遺族們悲悲切切,老的老小的小,整個戰爭的悲劇性後果全從他們眼睛裏體現出來了。那些服務會大都被日俄戰爭時的退役老兵把持著,把尹丹好酒和市場上見不到的緊缺物資撈到自己手裏。任何戰爭總會暴露社會的癰疽和腐肉,“大東亞”戰爭又怎麽能例外呢!

最後,他的興趣集中到軍事形勢和政治上。這裏才能充分發揮他作為前陸軍第八方面軍參謀的智力和判斷力。

賴子每天給他送來一大堆報紙和雜志,上面載滿了各種各樣的消息和戰局新聞。自從蘆溝橋事變以來,大本營宣布了新聞管制法,國內的報刊受到嚴格的約束,報喜不報憂,一個勁地鼓吹“戰績”和“軍人們的勝利。”內弘自己清楚真實的戰場情況,每次看報都打了相當大的折扣。然而,在生著木炭火的溫暖房子裏,喝著香噴噴的雞湯,究竟是缺乏炮火連天戰場上的質感。久而久之,連他也以為美軍蒙受了重大損失,結束戰爭的希望仍然存在。

他找到幾個志同道合的殘廢軍人,一起開始做簡單的兵棋推演。

拉包爾被封死以後,美軍的意向已經很明顯,麥克阿瑟率領的美國陸軍將沿新幾內亞北岸一路躍進,越過盛產香料的馬魯古群島直趨菲律賓。他將殲滅日軍在南洋的兵力並切斷石油、錫和橡膠的供應,使日本的工業和戰爭機器癱瘓。

尼米茲指揮的艦隊和海軍陸戰隊,利用航空母艦機動部隊,已經攻克了馬金島和塔拉瓦島,下一步肯定是馬紹爾群島的某幾個環礁,以這幾個環礁為基地,南下可攻特魯克,北上可在塞班或關島登陸。塞班是日本領土,一旦失守,美軍的B-29轟炸機就可以轟炸東京。支那派遣軍煙俊六大將準備在中國戰場發動平漢、奧漢、湘桂鐵路打通戰役,如果取得預期的成功,從中國起飛的B-29對日本的威脅將減輕。尼米茲的目的是直接搗毀日本的戰爭機器並且屠殺日本國民。

還有第三個方面:以珍珠港為基地的美軍太平洋艦隊潛艇部隊,在洛克伍德中將指揮下,展開無限制潛艇戰,已經擊沉了一百五十萬噸船舶。洛克伍德的戰術同德國海軍司令馮·鄧尼茨上將的“噸位戰”一樣,針對日本島國特點,切斷海運線,消滅商船,勒死日本。

無論哪一個方向上,美軍的企圖只要得逞,日本就沒有希望了。當初,日本統帥部以為只要堅持“不敗”的戰略,就能同美國訂立體面的和約,徹底估計錯了。

大鹽平內弘認為,必須結束這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