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獄之口(第3/25頁)

一聲令下,護航船隊改道巴拿馬運河,前往太平洋,前往所羅門群島前線。打日本人,克拉凱少尉很茫然。他學的是歐洲史和拉丁文,習慣把德國空軍作為自己的對手。他研究了不列顛之戰的所有資料,甚至研究了能搞到的東戰場空戰資料,他的敵人是密塞爾施米特Me-109, Me-110,現在卻換上了日本的零式A6M戰鬥機,一切要從頭學起。

克拉凱少尉,小個子,二十四歲,藍眼睛,金黃頭發,反應機敏準確,感覺可靠,平衡器官無懈可擊。他被告知:零式機航速很高,中空高速空戰很靈活,日本人喜歡一對一地打鬥;弱點是低速盤旋性差,日本飛行員往往顧前不顧後。和誰作戰都一樣。克拉凱認為:關鍵是建立功勛。

一路上瓜島,他就感到一切同他想象中完全兩樣:白天挨轟炸,夜間挨艦炮,啃黴米,蟲子咬,機場四周都是日軍做飯升起的炊煙,給他以赤裸裸的感覺,最糟糕的是:每天都有飛機被炸壞,能飛的也是窮湊和。今天飛F-4U,明天飛B-24,後天也許換上一架魚雷機,有什麽用什麽。必須把一切能上天的東西用來打擊日本人的運輸船和軍艦,如果讓它們把兵員和武器運上卡納爾,那可什麽都完了。

在拿破侖戰爭中,炮兵是上帝;在二次大戰中,飛行員是上帝。他們的機場設在安全的後方,有舒適的休息室、有酒、有巧克力糖,多半時候還有女人。可是在卡納爾,什麽也沒有,只有沒完沒了的日本炮彈和炸彈。

然而,這些東西激起了克拉凱少尉極大的敵愾心。他一門心思向日本人報仇,他的技巧,他的勇敢都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成了卡納爾最紅的飛行員。他已經擊落了十架零式機和兩艘運兵船。用他的話來講:“我他媽夠本了。”

人真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動物。克拉凱已經適應了瓜達爾卡納爾的生活:無法洗澡,幹脆雨天淋浴;沒有剃須膏,幹脆留胡子;晚上睡不好,白天抓緊睡;他做操、按摩,盡可能預防熱帶的可怕疾病;天一晴就脫光衣服進行日光浴,危險也不顧了,要不然會患各種濕熱環境中的皮膚病和戰壕腳。

十月十三日夜間,克拉凱以為自己的運氣到頭了。日本戰列艦的炮擊山搖地動,耳膜震破了,五臟六腑都揪在一起,356毫米大炮打得像機關槍一樣密集,遍地火光,滿天通紅,炮彈就在他身邊爆炸,狐洞中震落的土幾乎把他埋了起來。他從未感到離死亡有這麽近,每一秒鐘會這麽難熬,仿佛驚濤駭浪中的孤舟,仿佛暴風雪中的羔羊,一個念頭在叫:幹脆來一發炮彈打中狐洞算了,另一個念頭在抵抗:非報此仇不可!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炮擊終於停止了。克拉凱已經被虛土埋了起來。他昏昏沉沉,幾乎死去。後來,機場附近的陸戰一師士兵趕來,不顧一切地把他和他的同伴們挖出來。許多人已經是屍體了,另一些人被炸得屍骨無存。防戰隊士兵像保護蜂王一樣保護著飛行員。他們知道飛行員在決定瓜達爾卡納爾的命運。

克拉凱感到一般熱辣辣的液體流入腸胃,腸胃蘇醒過來,喚起了大腦:“這是哪裏?”

“不是天堂,你還在人間。小夥子,快起來吧,等著你上飛機呢!”一個聲音回答。

“你是誰?”

“奧勃萊恩中校,陸戰隊營長,還要不要再來點兒白蘭地?”

克拉凱這才認出一張長滿連鬢胡子的瘦臉來。他認識奧勃萊恩,有空還同他下過棋、聊過天。他知道自己的大腦還正常。

奧勃萊恩中校把他扶起來,他感到天旋地轉,過了好一陣子才恢復平衡。這時候,他發覺他面前站著一位將軍:陸戰一師師長範德格裏夫特少將。

“怎麽樣?”師長關心地問陸軍航空隊員:“好點兒了嗎?”

“謝謝,好了。”他受到卡納爾最高軍事長官的關心,很感動。

“克拉凱少尉,本來,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但是日本人不讓我們休息。他們的運兵船正在接近卡納爾。如果你不反對,我希望你,克拉凱少尉,給他們以懲罰。美國需要你。”將軍伸出手來。他臉上負了傷,塗著大片的紅汞,腳上也纏了紗布,血從紗布裏滲出來。一個五十五歲的將軍,兩鬃有了白發,還如此鬥志旺盛,克拉凱熱血上湧。他擺脫了奧勃萊恩的攙扶,對範德格裏夫特說:

“將軍,我同你都是弗吉尼亞州人。我們州還沒出過孬種。我這就起飛。我不會便宜了日本猴子。我死了,將軍,第二二五飛行中隊有我家的地址,你方便的話,請給我媽媽寄上一束山茱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