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亡峽谷

現在已是第5天沒有食物了,全連精神恍惚地從山上下到了山谷裏。空氣就像是蒸汽浴室裏的毛巾蓋在他們的身上。從懸崖邊上的下行又使握著繩索的雙手被磨得到處是傷。當他們下降到溫暖的地帶後,威廉斯的屍體腐爛得更快了,雨披裏面已經有液體向外流淌。屍體雙手上的皮膚已開始蛻去。穿在靴子裏的腳也腫得老高。臭氣彌漫。飛來飛去的蒼蠅使擡屍體的小夥子們苦不堪言。

希皮的腳變得更糟了。他取掉鞋帶以緩解雙腳的腫脹。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夢遊病患者。他喃喃地自言自語:“你能邁出這一步嗎?”然後才擡起腳來。他不停地重復著這個過程,完全靠精神支撐著跛殘的雙腳向前走去。

梅勒斯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想吐,但又沒有東西可以吐出來。他的衣服就像保鮮膜一樣緊緊地貼在身上。所有人都處於紊亂狀態,他擔心有人會因中暑而虛脫。

他們到達了山谷裏,翻卷著白色泡沫的急流穿過密林,從裸露的巖石上傾瀉而下。梅勒斯決定在水裏行走。現在速度就是一切。在過去的兩天裏,辛普森中校每隔半小時就會呼叫一次費奇,告訴他全連在中午12點以前到達E校驗點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這句話不斷地在梅勒斯的腦子裏重復著,就像一首永不消逝的歌。你們在中午12點以前到達E校驗點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安全被忽略了。就算海軍陸戰隊遇到了麻煩,他們也不能在電台裏說這事。他們轉向東邊,有時湍急的流水淹到了胸部。他們舉著武器露出水面的手臂也越來越沒有力氣。

費奇要雷爾斯尼克停止回答。與收聽比起來,發話消耗的電力要多得多。整個連隊只剩下一對電池還能用。事實上,如果他們陷入了危險,要跟外界聯絡得全靠這對電池。

梅勒斯不再顧及安全。他撤除了走在河道兩邊樹林裏的側衛人員,領著全連順流直下。溫哥華擔任尖兵。梅勒斯跟在他的身後。

偶爾有人會落下水去。下面的河水想要吞噬他,沉重的背包和武器又把他往下拽,直到有人拉住了他,幫助他重新站立起來。有一次是波利尼滑了下去。梅勒斯碰巧回頭,看到波利尼沒有抓住科特爾伸出的手,波利尼身體後仰掉進了河裏。他呆呆地看著,像其他人一樣麻木。然後,他把他的背包扔在河岸上,開始涉水向河中間走去,他抓住漢密爾頓的手,叫大夥手拉手實施營救。可是他們的行動卻不夠快。波利尼就像一列在內圈軌道上行駛的快車從他們的身旁沖了過去。梅勒斯看見他漂到了又深又急的河流中間,一起一伏地向下遊漂去。他的鋼盔撞在了礁石上,保護了他的頭骨沒有破裂。梅勒斯看著他向下漂去,以為這是最後看他一眼了,但波利尼撞在了一塊大石頭上,回旋的河水把他又沖到了河邊的淺水區。

波利尼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因為距離太遠,梅勒斯無法判斷他是否還在呼吸。先前手拉手試圖接近他的小夥子們疲憊地轉了回來。沒有人願意走過這段距離去看看他。梅勒斯無所事事地盯著他,以至大家都以為他一定死了。然後波利尼動了起來。他翻過身趴在地上,以那個姿勢停了很長一段時間,急促地呼吸著,胸前流下一大灘水。然後他掙紮著站了起來,齜牙咧嘴地笑了笑,招手示意。

漢密爾頓舉起一個假想的杯子說:“敬你一杯,短頭彈。”

波利尼把他的背包拴在背上,笑嘻嘻地走過來,踩著水劈裏啪啦地回到了隊伍裏。梅勒斯低聲說,“短頭彈,你他媽的運氣真棒。”

河水轉向了與目標相左的方向。梅勒斯和溫哥華掙紮著爬上陡峭的南岸,面對著密實的象草和竹林。梅勒斯仔細想著剛才順著河流一路走過來的情景。那樣走要容易得多。他和溫哥華費力地鉆進了交織纏結的莖稈中間,用砍刀一陣亂砍。全排疲憊地從水裏爬出來,跟著他們鉆進了這個陰濕的烘箱。在層層疊疊的植被中,濕熱的空氣像熱氣騰騰的浴巾蓋在身上,讓他們感到窒息。

到下午晚些時候,天空迅速被烏雲籠罩了。梅勒斯靠在背包上,試圖把那個補充命令從他嗡嗡作響的大腦裏趕出去。他注視著樹梢頂上變暗的雲層。如果下起雨來,他們的進展會變得更慢。如果下起雨來,雨聲會為他們提供掩護,他們會感到涼爽。如果他們此時此刻受到攻擊,他們永遠也別想活著出去。你們在中午12點以前到達E校驗點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突然,一陣涼風驅散了叢林裏悶熱的空氣。然後第一串雨珠飛濺而下。跟著落下的雨滴轉眼間就變成了穩定而又連續的轟鳴。

這場雨一直持續到了深夜。他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著,梅勒斯邊走邊對照手裏拿著的泛著綠光的羅盤針。溫哥華找到了一條向南的小道。E校驗點在他們的南面。“帶上它,”梅勒斯說,“小心埋伏。”他覺得如果自己死了,也就不需要操心那些該死的需要他做決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