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老兵的作文到鬼護士

在日本,妻工作之余兼做本市中文教室的教師,或許因為最近中國的發展越來越引人注目,她的學生從正在上中學的年輕人到退休老者都有。

其中,有一個叫做重信的老者年輕時在日軍中當過工兵(重信本人是中國軍隊擊斃日軍第十五師團長酒井直次的目擊者,他的經歷,我曾在《夢裏關山走遍》一文中提到)。為了提高學生的中文水平,妻每個月安排他們寫一篇作文。這個月,重信交來的作文裏面有下面這一段。雖然文理頗有問題,但依然可以看到滲透其間的一點歷史滄桑。

所謂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內裏究竟如何,從文中或可窺伺一斑了。

我沒有修改重信的作文,保持其原汁原味,畢竟,那個時代的人和事,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越來越難以追溯了。

從小學生自盡引起的回憶

重信XX

最近報紙上年輕人自殺大為熱鬧報道。

那個小孩子考慮考慮而選死,為什麽?我越想越糊塗了。

聽到自殺我想起來了,在“北支戰線”日軍·滿洲國軍對八路軍戰鬥的時候比我一期先輩XX少尉的自殺。

他在某戰鬥負傷不省人事了。敵兵發現被他救出照顧了。其後他痊愈了。敵兵把他送回了我們那兒。從那時他的苦惱繼續了。而且這件事傳到了全軍他的同期生也聽到了。兩三天以後,數個同期生到他那兒。跟他談論將來,最後傳達了。你應該選死吧。

明天他用手槍自殺了。那時候他21歲。

雖然時光已經過去了60年,讀來,依然感到當時那種壓抑的氣氛。

看完這段簡短的文字,我想起了日前在日本老兵通訊上看到的另一篇文章,名字叫做《鬼護士鐘碧蓮》。這篇文章也被選入日本出版的《日中戰爭中的奇怪事情》一書,編者還增加了一幅插圖。

文章的作者是一個日本老兵渡邊純一。渡邊是在襄陽戰役中被俘的日本士官,被38師俘虜後送到成都的俘虜營關押。

因為渡邊被俘時負傷,他在俘虜營醫院接受治療。負責照顧日本傷兵的護士長名叫鐘碧蓮。因為她年齡大,長相兇,態度粗暴傲慢,日本兵都比較怕她,私下叫她“鬼護士”。這位“鬼護士”不但對日本俘虜兵兇,在醫院裏也是強橫人物,從軍醫到院長,無人敢攖其鋒。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鐘碧蓮自稱是“照顧過宋美齡女士”的。1937年淞滬會戰期間,宋美齡前往前線慰問官兵,座車被日軍轟炸機發現遭到襲擊翻車,宋美齡負重傷。在野戰醫院對宋美齡進行第一救護的就是這位鐘護士,為挽救宋女士的生命作出了很大努力。為此,宋美齡痊愈後特別給她寫來了感謝狀。當這位護士調到此處的醫院時,曾有軍醫冒犯她,“鬼護士”拿出了這張感謝狀,把軍醫嚇得魂飛魄散,從此沒有人敢和她較量。

原書插圖

渡邊形容的鐘護士的“感謝狀”看來比日本水戶黃門的印籠護身符還要厲害。

但是渡邊說“鬼護士”也有人情一面。有一次她曾經和渡邊談天(渡邊懂中文),說有件事情你回國能否幫我查一下。

渡邊當然表示願意。

鐘碧蓮拿出一張穿日軍看護婦服裝的年輕女子照片,請他幫忙查一個叫做橋本孝子(《鬼護士鐘碧蓮》原文中有“佐藤信子”說法,後糾正,似是這個護士被俘時報的假名)的護士的下落。

原來,這個橋本孝子是日軍的護士,在徐州會戰中被俘,被俘的時候非常害怕。俘虜她的士兵不知道怎樣處理才好,就把她交給了長官。而當時中國軍隊的長官也不懂日語,就請鐘護士長幫忙。無奈,鐘護士長懂得英語,但不懂日語。橋本也只能用漢字寫下自己的名字、身份。最初,橋本很有敵意,但經過鐘護士長的悉心照顧,慢慢的敵意緩解了,兩人雖然語言不通,但經常用筆來對談。

野戰之中,很難找到上級和能夠審問的部門,復雜的審問無法進行。因為她長得很小,怕得要命,看上去可憐,鐘護士長發現後,就勸說長官將她放回去——她是護士,又不是士兵。

長官答應了。

可是,放她回去的時候,橋本依然怕得要命,抱住鐘護士長不撒手,哭了很久並且說了很多話。可惜鐘護士長不明白,只能反復安慰她是送她回自己人那裏。好像橋本怎麽也不能理解,依然十分害怕。她用筆寫道:“我不回去”。表情十分哀傷。

最終,中國軍隊將她送到兩軍戰線靠近中方一側,交給了日軍方面。

鐘護士長說:“渡邊你若回去,替我找找她,問候一下這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