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養天地之正氣(下)

謝晉元病倒了,他當著所有士兵的面,就在早晨進行隊列訓練的時候,一頭栽倒在堅硬的地面上。

當他被強行送進了醫院,躺到了醫院的病房裏時,一直緊緊皺著眉頭的謝晉元卻突然笑了。

在他隔壁的病床上,那個正在用一雙明亮的眼睛,靜靜盯著他的人,不正是已經有一個月時間沒有見的雷震?!怪不得那個可愛的護士小姐,在把他送進病房的時候,會偷偷提醒他一定要小心這個“詭異”的病友。

雷震就算全身綁滿了繃帶,就算他只能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但是在他的身上,就是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彪悍,更散發著足以讓任何陌生人退避三舍的危險氣息。相信任何一個正常的人,和一匹全身野性未消的狼住在同一間屋子裏,每天都要被一雙發綠的眼睛沒有任何掩飾直勾勾的盯著,都會覺得混身難受坐立不安吧?

謝晉元微笑的打招呼道:“抱歉,一直想著來醫院探望你,但是身不由己。想不到我這一病,反而完成了這個心願,到是有點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意味了。看起來你恢復得相當不錯,估計已經快能下床了。”

雷震的眼睛落到了謝晉元的大腿上,他沉默了片刻,道:“可是你看起來卻很不好。”

謝晉元的右腿被三八式步槍子彈打穿,這種連摘取彈頭的手術都不需要做,也幸運得沒有打到骨頭的槍傷,只要能得到適當的治療,再加上靜心休養,很快就可以痊愈。可是一個月時間過去了,謝晉元右腿上的傷。看起來比一個月前更嚴重了,透過新換的繃帶,雷震可以清楚的聞到,在謝晉元被子彈打傷地右腿上,傳出來的血腥味道。而謝晉元的臉上,更寫滿了疲憊,就連他眼睛中那炯炯的光彩,似乎也黯淡了很多。

謝晉元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病房的門就被人撞開了。看著跑得滿身是汗,衣服上沾滿了塵土,眼睛裏更擒著惶急淚水的淩維誠,謝晉元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歉意。是他不顧醫生和淩維誠地勸阻,非要離開醫院,和所有部下住在了孤軍營裏。是他每天早晨堅持帶領所有人,面向東方進行了他們特殊的升旗儀式後,就開始了嚴格的隊列練習。

只要看看淩維誠身上的泥土。和她掌上那沒有辦法掩飾的擦傷,謝晉元就知道,淩維誠在這一路上,一定因為急得心跳過快兩腿發軟,不知道幾次重重摔倒在地上。而淩維誠眼睛裏那悲傷的而惶急的眼淚。更在默默提醒著謝晉元,他不僅僅是一個軍人,更是一個丈夫和父親,他不僅有保家衛國彰顯出中國軍人氣度與精神的義務。更有保護自己地妻兒,讓她們快樂而幸福生活的天職。

叩心自問,謝晉元承認,他也許算得上是一個好軍人,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好的丈夫,更不是一個好的父親。

淩維誠就那樣呆呆的站在病房門前,不知道站立了多久,直到她眼睛裏地抱怨、惶急甚至是憤怒。一點點被溫柔和關心所替代。直到最後,千言萬語化成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低語:“痛嗎?”

謝晉元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凝滯了,過了好半晌,他才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輕聲道:“還好,那幫小子們就是太小題大做了。我就是覺得全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我想可能我真地是太累了,好好的大吃一頓。再蒙上腦袋好好的睡上一覺。就又生龍活虎了。”

淩維誠點了點頭,她走到謝晉元的病床前。從口袋裏取出一塊被汗水浸透的手帕,幫謝晉元擦掉了額頭上虛浮出來的冷汗,她柔聲道:“我先回去準備一下你住院的東西,再把虎子和丫頭托給瑞符找人看管,等一切都辦妥之後,在晚上六點鐘以前,我會趕回來的。”

看著淩維誠說完這些話,轉身準備走出病房,謝晉元突然輕喚了一聲:“維誠。”

謝晉元輕聲道:“我跟著我這麽多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是我謝晉元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你們娘三個。現在我們被扣在了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等於是被流放,不知道什麽時候英國人才會放行。”

望著站在病房的門前,全身都在輕輕顫抖的妻子,謝晉元低聲道:“維誠你帶著兩個孩子回廣東老家吧,現在就走。在老家我們至少還有十幾畝薄田,守著這些田產,也許日子是苦了一點,但是你至少不用在這裏跟著我擔驚受怕。”

說到這裏,謝晉元閉上了眼睛,他一字一頓的道:“維誠你要真的怪我,不能願諒我的話,就當我謝晉元已經死了,把孩子交給他們爺爺、奶奶,自己趁年輕,再找一個老實能關心你的男人嫁了吧!這樣的話,我絕對不會怪你,只會為你高興!”

病房地門,被淩維誠輕輕關上了,一連串急促地腳步聲隨之在門外長長的回廊裏不斷傳送。痛苦而壓抑地哽咽,透過那一扇並不算厚重的木門,隱隱傳到了謝晉元的耳朵裏。通過病房前的玻璃窗,靜靜的看著用手捂著臉,哭著沖出醫院大門的妻子,謝晉元真的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