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從軍記

仲春的一個星期天早晨,天才剛黎明,王軍被夢中的一束陽光驚醒,然後就起了床,草草洗漱下,便踩著一夜雨水,朝木工房趕去。

王軍是個新兵,入伍才兩個多月,還在新兵營“打胚子”。王軍入伍的部隊在東海邊,很多當官的都是近地一帶人,喜歡把事情開始階段下的功夫說成“打胚子”。給人“打胚子”就好比造房子打地基。這麽說,把新兵在部隊開始受訓說成“打胚子”是很貼切、形象的。

王軍原來名字叫王貴強,他大哥叫貴國,二哥叫貴富,三哥叫貴民,四兄弟連起來正好是“國富民強”。以前“國富民強”父親為自己四個兒子名字連得這麽好,經常得意地跟人炫耀,啊啊,我有四個兒子,他們名字連起來正好是“國富民強”,國富民強啊。但慢慢地,這炫耀少了,因為“這麽好”的名字並沒叫村子上變富裕一點,更沒有讓家裏變富。說真的,“國富民強”他們村上真夠窮的,至今連盞電燈都還沒,家裏則窮得更讓人心寒,窮得臉皮都掛不住!老大因為家窮,娶不上媳婦,結果害上了花癲,整日裏見了姑娘家就嘩啦嘩啦又是叫又是追的;老二雖說把媳婦弄進了門,但比弄不上一樣沒臉,因為弄來的是個鄰居村出名的破鞋,下了個崽,都說不象二哥,象某某某;老三算是娶了個象象樣樣的媳婦,卻是拿上好的妹跟個“斷手佬”調換來的(妹嫁給“斷手佬”,“斷手佬”妹嫁給老三)。“國富民強”四兄弟就這樣已有大半被撂倒了,最終能不能“富強”,似乎只有看老四貴強了。

老四倒也爭氣,十好幾號人去征兵,獨獨叫他一人征上了。這是好兆頭!但僅僅是開頭,以後的路還長。為讓老四以後路走順些,父親專門跋幾十裏山路,把娘家一個遠親喊來,給老四指點迷津。遠親早些年當過兵,軍營中的事多少知曉一些,東西南北地擺布一番後,突然問老四叫什麽名。老四說貴強,王貴強。遠親露出一臉不屑說,啊喲什麽貴不貴的,部隊最不時興貴啊福的,這名字不行,得改。咋改呢?老四和父親,還有幾個哥都十分犯難。最後還是遠親有主見(畢竟當過兵嘛),說幹脆就把貴字去了,叫王強吧。王強,王強,大夥喊了幾聲,覺得挺……挺那個的,好象老四一下已變得不是這村裏人,而是城裏人了。父親總結說,城裏人總比山裏人好。於是讓村上開證明,到人武部把老四的名改了,改成了王強。回家來,父親把家裏大大小小的人都喊到一起,交代說,以後喊老四不能叫老四,更不能叫王貴強,要叫王強。

王強,王強,王強,幾天裏,你一口王強,他一口王強,見面不見面的都這麽叫,叫得怪怪的。老四自己也常常一口一口王強王強的,有時睡覺還把自己叫醒。出發前一天,父親想考考兒子,有意喊了聲貴強,老四應了,害得父親氣惱咳出了兩口暗紅的血。說實在的,以前這個那個王強王強的,結果還沒父親這兩口血管用。這兩口血徹底把王貴強染成王強了。

王強!

王強!!

王強!!!

一路上,見了誰,老四都把王強的名字報了又報,生怕人不知曉或忘記似的。當人家喊他王強時,他總是答應得又快又響亮,從沒哪次出錯的(一下沒反應過來就是錯)。有一回,上廁所時(在列車上,廁所裏只他一人),王強故意對鏡子裏人喊了聲“貴強”,他馬上責問鏡子裏的人,

貴強是誰?我又不叫貴強,我叫王強。

接著,他對鏡子裏人喊了聲王強,那人很快“噯”一聲答應著。他這才高興起來,笑著說,

對,你叫王強,王洪文的王,國富民強的強,貴強是誰我才不知曉呢。

種種考驗證明,王強已徹底把貴強拋棄了,王強也就可放心大膽地去部隊了。

到部隊第一天,新兵營集合點名,營長點到王強時,只報個“王”字便啞口咳嗽了一聲,再點名時,已跳過王強,直接點到下一個人名。到最後,誰名都點到了,獨王強一人沒。王強急了,眼巴巴地望著營長,恨不得自己點一下自己的名。這時,營長把花名冊往一旁張幹事手裏一交,在部隊面前踱起了方步,踱過兩輪之後,方才揚起頭,問部隊,誰還沒點到名?

我。王強應著,但音兒卻不夠自己聽清。

誰還沒點到名——?營長又問道,沒有點到的舉手。

王強把手反復地舉幾次,才歪歪地舉過頭頂。

好,你出來一下。說著營長又回頭叫副營長把部隊帶走,去看電影。

這樣,所有人都集隊去禮堂看電影,只剩下王強一人立在營長面前。營長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個又瘦又小,小得象是個還沒長毛的毛小鬼,心裏頭又氣又好笑,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