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富陽姑娘(第5/6頁)

父親說,只要重新檢查,確定他女兒有那個問題,什麽時候出結果,什麽時候他就扛起女兒走人,不會在這裏多說一句話,多呆一分鐘,多提半個要求。

母親說,她女兒用性命來換這個要求,我們要不答應,她只有死在這裏。

哥哥說,如果這樣,他就扛著兩具屍體上北京去,找毛主席去!

父親又說,如果這樣,他也要死在這裏,因為背著黑窩活的活還不如不活。

哥哥又說,如果這樣,他就扛著三具屍體上北京去……

話說到這份上,勸說什麽都沒用了。我很生氣,也很悲哀。我覺得女兒當兵不成,又死了,對他們來說已是雙倍的不幸,我從內心裏同情他們,希望能幫他們減輕一點痛苦。我甚至已經暗自決定,要給他們雙倍的喪事費,並親自參加葬禮,盡可能地讓周邊鄰居不要歧視他們。但是,他們似乎更想用另一種方式來挽回尊嚴,你想阻止都阻止不了。沒辦法,我跟部長商量,決定答應他們要求,並決定“速戰速決”,上午即與縣醫院聯系,中午剛過,這邊便派出車輛去接人。人是兩位婦科醫生,一老一壯。兩位在活動室裏呆了不足五分鐘,出來交給我們一頁簽過名的鑒定:死者的處女膜完好無損。

像戰場上遭遇了伏擊!

我馬上到郵局,掛長話,給部隊作匯報。電話是打給我的直接領導參謀長的,參謀長問清情況,訓我說,醫生是他們人武部喊來的,我們怎麽能信呢?一句話點醒了我。是啊,在這件事上我是不能完全相信人武部的,因為這中間有個責任認定的利害關系,照現在“完好無損”的話說,他們就沒責任了,否則責任全在他們頭上。參謀長要求我明天去杭州,請省軍區協助派出軍醫來重新檢查。掛電話前,他又改變主意,說聯系軍醫的事由他來負責,我只要在原地等著即可。

第二天上午,省軍區派出的軍醫如期地來,也是兩位,也是專職的婦科醫生。她們像昨天兩位一樣肅穆地走進活動室,又像昨天一樣很快地出來,給出了幾乎和昨天連措辭都差不多的報告:處女膜完好!

遠方的參謀長聞訊,立刻出發,第二天上午便出現在我面前。參謀長還帶來我們自己的軍醫,就是曾經診斷死者“有問題”的那位軍醫:一個人高馬大的膠東人。她是軍區某部長的夫人,為人有點傲慢,但這次見面,我明顯覺得她臉上有種誠惶誠恐的神色。而等她從活動室出來時,這種惶恐的神色完全變成了驚恐。事實上,她在裏面的時間還沒有一分鐘就出來了,我們以為她是忘記拿什麽器具了,出來後還會再進去的,結果她緊急地把參謀長和我拉進另一只辦公室裏,驚惶失措地說,錯了!我們問什麽錯了,她說人錯了。

原來,她才掀開床單,只是看了一眼外部,就覺得不對頭。她說,人的每個手指頭都是不一樣的,那地方也是各人有別的,她看死者那地方的感覺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警覺地去看死者的臉,一看傻掉了,明顯不是同一人。她說,雖然那天檢查的人很多(22人),但查出問題的只有1人(幾年來都只有1人),所以她不會不認識的,就是死了照樣認識。當然,這是可以理解的,她連那人下面的樣子都記住了,更不要說長相。那麽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軍醫認為是對方把人換掉了,目的是想敲詐我們。這我可以肯定是不可能的,雖然死者和生前判若兩人,但系同一人的證據還是昭然若揭,比如她耳朵上的小耳朵,脖脛上的大紅痣,入伍後才剪的齊耳短發,等等。再說,誰願意以死來冒沖一個人?我斷定錯誤肯定出在我們這邊,是我們把人弄錯了,張冠李戴了。

其實,聽軍醫一說當時體檢情況,我們就明白問題出在哪裏。軍醫說,因為這種體檢有問題的人極少,她個人在幾年中也僅發現“她”一人,所以體檢時她(包括別人)總是圖省事,先把各人的表收了,放在一邊,然後喊人進來。所謂喊也不是指名道的喊,只是吩咐護士安排人依次一個個進來,她依次一個個檢查,只要沒問題,她連話都懶得說,屁股一拍等於喊走人了。這邊出去一個,外邊進來一個,就這樣“流水作業”。如果大家都沒問題,事情就很簡單,她出來只要將所有表都蓋個“正常”的章,簽上名就完事。如果其間遇到有問題的人,比如那天她檢查到“她”時,發現有問題,她才作“個別對待”,認真地問了一些該問的,姓名,年齡,有無性史等。軍醫說,當時“她”對她問的都一一作了答,包括“連男朋友都沒談過”,這都是“她”的原話。有了“她”名字,就不會搞混淆。等檢查完所有人後,她出去單獨把“她”的表找出來,親自寫上意見,是這樣寫的:據本人說,她連男朋友都沒談過,但檢查發現其處女膜已沒有,屬極不正常的情況,建議組織上慎重對待。至於其余人的表,軍醫說,都是護士先蓋上“正常”的章,她只是簽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