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兵馬三 第7節

戰士的休假規定是這樣的,當滿三年兵,從第四年起,未婚者每年有20天假期(路途不算),已婚者為30天。由於工作需要,當年申請又休不成假的,假期可以拖攢到來年一起休,像馬三這樣,去年未作申請,假期是要作放棄處理的。考慮到馬三一年來的辛苦,處長準備給他點優待,把他去年按理該充公20天假獎勵他10天。這也就是說,馬三這次回家有30天時間。但馬三覺得這太多,只要了三分之一,10天,而且還是包括路途的。這件事情又讓處長感到馬三這兵真是個好兵,當初同情他沒有同情錯。

到第十天,處長沒見到馬三人,只見到馬三拍來的一份電報,說是生了急病在醫院,要求延長假期。處長沒猶豫地喊公務員回了一份電報,同意延長十天假。

到第二十天,馬三又拍來電報,要求再延長假期。處長便有些猶豫起來,喊來戰情參謀問養豬場那邊情況。參謀說情況沒什麽情況,就是張老兵催問幾次了,說他也要回家休假。參謀說,人家畢竟是明年要走的人,哪有心思再給你幹這麽苦的活,還是讓馬三盡快回來吧。處長想也是,就親自擬了電文:若無困難,盡快歸隊,喊公務員給馬三發去。

總認為馬三“接旨”後會很快回來的,但一個星期過去了,然後又一個星期過去了,馬三還是沒有回來。這天上午,參謀來跟處長說死了兩頭豬,問為什麽,說是可能它們餓慌了,夜裏越欄逃出來尋吃的,結果吃了灑在飼料屋外頭藥老鼠的谷子。末了,參謀忍不住發牢騷說,今天都三十六天了,馬三他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馬三……處長敲著桌子說,再拍一份電報,喊他馬上回來!

參謀冷笑著說,我看拍不拍電報都有一樣。

為什麽?處長問。

他也該回來了,參謀繼續笑著,不是我說他壞話,他這個事那個事的,我看什麽事都不會有,就是想把去年沒休的假補回來,不補了總覺得吃了虧似的。

處長哼了一聲,罵,農民!

謹慎起見,處長還是追了一份電報。不過這電報馬三是收不到了,當天夜裏,處長接參謀電話,說馬三回來了。參謀說,這個馬三簡直沒有一點紀律,回來也不報告,躺在床上睡大覺,我知道他回來還是張老兵跟我說的。掛掉電話,處長叫來公務員,吩咐他馬上去喊馬三來見他。正這麽說著,聽到門外有報告聲,公務員打開門,見一個戴墨鏡的人立在門口,仔細看,就是馬三。

公務員出,馬三入。馬三進屋後處長處長的接連喊了三聲,處長都沒理他,只冷冷地看他,越看越生氣。總的來說,處長不是個容易生氣、愛發威風的人,但看著馬三陰陽怪氣的墨鏡,心裏怎麽也不舒服。他走到馬三跟前,沖著他墨鏡左看右看的,然後不屑地說,你怕光是吧,要不我把電燈關了?

馬三舉起手,以為是要摘墨鏡,結果只是扶了下鏡架,說,處長,我出事了。

處長突然響了喉嚨,大聲說,要跟我說事先把墨鏡摘了!

馬三又舉起手,放在鏡架上,還是想摘不摘的。

處長閃開轉了一圈,回來指著馬三鼻子想罵,卻瞅見墨鏡下淚流滿面的,便忍了聲氣說,你走吧,馬三,我沒什麽事,回來就好,你回吧。

這時馬三又舉起另只手,兩只手哆嗦著取下墨鏡,要哭地說,處長,你看,我……

處長看,發現他左邊的眼眶癟癟的,眼球不見了,失聲叫著馬三,你眼睛怎麽回事?!馬三早已是把哭含在嘴裏的,聽處長這麽一說,頓時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著一邊連說了幾道:處長,我出事了。

事情要從頭說起,馬三當兵前父親和村長私下寫過一份契約樣的東西,白紙黑字的,說好馬三當了兵就是“村長的孫”,部隊發的“晌水”都歸村長“養老用”,白紙黑字上落著馬三父親的名,還蓋著紅紅的手指印。村長拿著這玩藝跟在郵局工作的侄女婿打招呼,要他以後把馬三寄回家的錢領了。侄女婿吃著這碗飯,是懂規矩的,曉得這樣要出事,出鬼點子說,應該喊馬三父親再寫份取款委托書。馬三父親是不識字的,只會畫名字,村長自己把委托書寫了(寫的是讓村長侄女婿代領),喊馬三父親畫了名又蓋手印的。就這樣,5年裏馬三郵寄回家的所有錢,共1135元,都順順當當地入了村長口袋裏。更缺德的是,村長借侄女婿工作之便,收轉並私拆了馬三寫給家裏,包括家裏寫給他的每一封信(都是他人代寫的),凡是信中提起寄錢不寄錢的事,這些信都被就地處罰了。為防止馬三“搞鬼”存錢不寄,村長每次收到錢,總是以馬三父親的名義給馬三回信,一邊是說錢收了,一邊是說家裏怎麽怎麽的困難,“有錢一定要寄回來”。要說馬三本來是有些防備心思的,但前面有捂,後面有騙,這種嚴絲密縫的詭計哪個識得破?只有回家,馬三才知自己是中了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