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 第1節(第3/4頁)

還有一回,阿今午睡過了頭,上班遲到半個鐘頭。那時他新到機關,心想科長這下準會責怪自個幾句。惴惴不安進去,科長明知道是他進來了,卻連頭都沒擡,好像他剛才是蹲廁所方便回來似的。本來,這很正常,科長一般不輕易責難人,平時光往往對底下人顯得寬容、隨便、客氣。所謂令人敬畏,敬的一方面某種程度上講就是通過這些友好的態度和脾氣促的。可阿今卻不這麽想。他心虛多疑了。他覺得科長已經是氣憤得不屑理睬自個,是對自個更為嚴厲的指責。

每每遇上這類情況,阿今總是顧慮重重,擔心科長這個,害怕科長那個。總之,只要科長稍有異樣,阿今總是有想法,而且從來都歡喜往壞處著想,結果是越想越怕,臨事越不知所措。有時光,阿今也覺得自個犯不著這樣,科長也不至於那麽可怕。但更多的時光,他覺得自個應該怕著科長,即使所有害怕都是冤枉白怕的,也不能冒失不怕。因為他想到科長太有權力“安排”他未知的命運了。

因為怕,阿今所以不敢當科長面響著聲音的說話;不敢對他提意見(更不要說生氣發火);不敢自作主張做什麽,或者決定什麽;不敢講真話暴露思想,顯露真情;甚至不敢在餐桌上大嘴巴的吃菜;更不敢對他愛人或孩子稍有輕視、怠慢之舉動。這個不敢,那個不敢,結果使阿今在科長面前變得過分的機智敏感,恭恭敬敬,沒有性格,沒有主意,整天言聽計從,唯命是從,簡直像個機器人。

可憐的阿今哦,深深地怕著科長哦。

說阿今可憐,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其實,科長也怕著他——阿今,可他卻渾然不知呢。不知等於是無用,等於是丟失了。好不容易有一點價值,結果又丟失了,可惜啊,可憐啊。荒唐!科長怎麽怕阿今,一個可憐的無名小卒?可事實就是如此。這個事實,也許只科長自己知道。

事情是這樣的,科長年輕時也寫寫抄抄的,為看見個自己的鉛字折騰過幾年,只是不知是才氣不足,或是功夫不到,還是關系不通,反正結果沒成事。相比之下,阿今這方面的運氣要好得多,吭哧吭哧寫出去的東西,雖不能百投百中,但經常有“中”的機會,新聞報道,通訊紀實,小雜文,小品文,時不時“露一臉”。日積月累,時光一長,剪貼本越來越厚,名字便為人熟悉。當初他來機關依靠的就是這一招。

到機關後,站得高看得遠,名正言順時間多,因此,阿今投稿量和中稿率又有顯眼提高。科長見此真是羨慕煞,早年未遂的心願像是蘇醒過來似的躍躍欲試。有一回,科長寫了個報道,講的是他們政委如何為基層排憂解難的稿子,拿給阿今看,說是不行就算給他供個素材。阿今當場一目一行地看過後,連講行行行。但心裏想,這怎麽行呢?稿子太差,差得不上路,要想發表,只有“斧正”。於是,親自動手,“妙手回春”了一個晚上,總算有了個樣子。第二天一早,又親自送到報社,為保證采用,送到的同時又給相關編輯送了他半個月的工資。後來,軍區報紙當要聞在頭版上隆重刊登了,科長的大名尊姓躍然其上,前無阿今之名,後無阿今之姓,純粹系科長之“獨著”。

這是科長第一回看見自個名字赫然上報,簡直有些樂不可支,有些忘乎所以,捧著報紙先是給政委看,受了大表揚;回家又給愛人看,孩子看,又受了大表揚;還寄給好多朋友看,完全失去了平時“含而不露”的作風,表現出了常人都有的那種首次見稿的喜悅。對稿子是經過怎樣秘密的過程發表出來、發出來的有多少文字屬於他自個,等等細節實情卻是只字不提。對阿今不簽名也沒表示異議,好像阿今幫他改稿送稿什麽的都是應該的。不但是應該的,還是他親自授意的。

想想看,當初他對“茶葉”的態度是那麽清正廉潔,如今對“稿子”卻是如此睜眼閉眼,判若兩人。為此,阿今既感到糊塗,又若有所悟。他似乎由此看透自個應該怎樣討好科長。從那以後,阿今索性投其所好,時不時為科長發點稿子,有時是縮寫他搞的材料,有時是憑他提供的素材,有時是他的講話,有時幹脆就是自個獨立采寫,只是簽他名而已。

科長明明知道阿今這是在取悅於他,也知道自個如此態度是不妥當的,可就是不出面阻止,甚至還有幾絲慫恿的味道。結果,事體最後弄到不可收拾、騎虎難下的地步。

原來,阿今七搞八搞,一年下來,科長見稿數目超過十篇,按年初部裏擬定的“新聞報道的獎勵規定”,實打實地立了個三等功。軍區報紙還評他為優秀通訊員。事體弄到這等地位,麻煩事就出來了。一則,他這本身是瞞天過海的事,萬一阿今跟他反目,把秘密揭露出來呢?這就是一個怕,怕阿今“變節”。二則,他這下“優秀報道員”的名譽在外,部隊領導和上級機關經常派他差使,點名要叫他寫些東西,軍區報紙有時也會向他約稿。要完成這些“任務”,豈能離開阿今?這又是一個怕,怕阿今“不予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