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4/8頁)

“跑散了。”她簡短地回答。

“你過來扶我一把。”贊比亞說,“我的腿恐怕有點不對勁。”

她走過去。一雙眼睛任何時候都象在提防挨打。贊比亞撐著她的肩膀,想把那條幾乎被房椽砸扁的腿挪動一下。血順著他的腿流下來,他能感覺它們的流速和溫度。褲腿被劃破了,象張很難堪的嘴在吮吸空氣中的濕氣。冰冷的夜風被這個破洞吸進去。小耗子向前伸著頸子,很難勝任贊比亞高大的身軀。她還不如一節樹棍,他想。

贊比亞適應了一下疼痛,拖著傷腿走進甘蔗地。他拔了幾根,擼掉所有的葉子,那光溜溜、汁水充足的蔗稈泛出紫檀般的光澤。他們吃飽了,贊比亞選了一根粗細應手的,預備拄著它上路。在凡爾納的小說中有一種能當卷餅的報紙,巧克力做油墨印刷。這裏有能做拐杖的糧食。

他倆來到磨坊後的那條河邊,橋巳被炸爛了。

“你過來。”他對小耗子說,“趴在我背上。”

“不,我不要你背!”

“少廢話。”他曲著腿,等待她趴上來,“你瞧我這姿勢挺舒服是吧?快點!”

她只得從命。根據幾年伐木的經驗,他憑水流的聲響能測定其流速與深度。他將子彈帶及沖鋒槍捆紮在頭頂,背著小耗子,一步步朝河裏蹚。拄在手裏的甘蔗被壓成一張弓。“摟緊,前面水深了。”他命令背上的小耗子。

腿上的肌肉緊張起來,把剛凝住的傷口脹破了。傷口肯定張開了口,仿佛冷水在直接洗涮著骨頭。那房椽上的鐵鉤用鑿穿木頭的力度刺進他的腿,如不被他堅硬的腿骨所阻,它肯定會一鉆到底,決不吝惜它的銳利和長度。後來他徒勞掙紮時,房椽在他腿上稍稍滾了滾,那指頭粗的鐵鉤就向他腿內側豁去。不過他已不感到疼痛了。疼痛似乎也只是一種觀念,忘掉它,否定它,它也就不存在了。

他把背上的小耗子使勁往上顛了顛。她並不重,輕得令他詫異,令他心疼。加上沖鋒槍,兩枚手榴彈,幾十發子彈,他也力所能及。因為有比這些沉重N個數量級的,是他的責任。他怎麽還有暇顧及傷啊、疼啊?反正他怎麽折騰也死不了,這一點早就得到證實了。

走到河中央,一個浪打過來,他感覺好象七竅都進了水,一瞬間的暈眩使他險些栽倒。他聽見小耗子也在劇烈咳嗽,顯然也嗆了水。這時候兩人都顧不上彼此給予什麽鼓勵和安慰,只管拼命向往著堅實的岸。水底下長著什麽樣的植物?絲帶般縈繞著他的腿,竟將那柔軟的枝蔓探進他肢體的殘破處,蘸著裏面的血,再揚進這條陌生的河裏。現在他兩條腿平等了,都有過同樣慘重的損失。

又是一個浪,贊比亞趔趄一下,拄著的甘蔗斷了,他失去了一條“腿”。連小耗子也感到贊比亞在不由自主地順著激流往下遊去,他開始把握不住自己了。

“放開我!不然,兩個都淹死不合算……”小耗子說。而贊比亞卻一言不發地死命攥住她的手腕。

又是一個浪砸過來。贊比亞的腳懸空了,他猛一驚:一定是河床底部的深溝。

“不行啦——我們在往下沉……”小耗子吐出一口水,迸著哭腔。

贊比亞拼命回憶著泅水要領,迫使手腳協調起來,兩眼只盯著始終不向他攏近的彼岸……

喬怡想起那樁牽罪於黃小嫚的“失竊案”。

那是她們入伍的第三個年頭。元旦過了沒幾天,田巧巧的軍褲丟了,一條嶄新的軍褲。她是很在意私有財產權的,從不占人便宜,別人也甭想從她那兒撈好處。她讓人家代買八分錢一張郵票,也會鄭重討回那二分余額,反之亦然。你若給她吃一個蘋果,不出明天,她準塞給你一只梨。這天她到晚上都不得安寧,逢人就說她那條軍褲只下過一次水,早晨搭出去中午就沒了影。

“不會是外人幹的!”有人這麽斷言。

“這可叫家賊難防啊!”大寢室的姑娘也明裏暗裏甩出話來,並攛掇田班長,“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省得我們這些清白人在外面也不好講話!”

直到吹了熄燈號,這樁案子還沒有頭緒。大家心裏很清楚,她們互相暗示的“家賊”是誰。這種推理簡單得可笑——她幹什麽事總愛背著人——背著人幹的總沒好事——不幹好事不就是小偷嗎?再說大多數人未必真想破案,只想鬧點風波滿足她們的惡作劇心理。

臨睡前,大家都坐在各自的床沿上,把兩只腳泡在腳盆裏翻攪著,直攪到水冰涼。大家的目光一會投向田巧巧,一會投向黃小嫚。期待著這場鬧劇盡早開始。

首先是桑采等不及了。她在熄燈後還有大事要做——學毛選。看見黃小嫚已潑了洗腳水準備就寢,便清了清喉嚨說,“喂!自覺點啊!拿人家的東西快點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