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3/8頁)

血色迅速在她臉上恢復了。她迸足全身力氣完成了動作。“三十九公斤”居然震得地板砰然作響。

“還湊和……腳下再輕一點……”

黎教員話音未落,她又連翻幾個,這次險些沒站穩。她喘息著,趕緊對黎教員投去巴巴結結的目光。

人群中其他女演員不以為然地撇嘴、斜眼,用小手絹輕飄飄扇著風。只聽黎教員說了聲:“好,就定下黃小嫚吧。接下去,”他繼續臨場發揮,“接下去是一個男同志去將她托舉起來,這個動作誰來?”

沒人應聲。男演員們不懷好意地你推我搡。不知誰起哄道:“趙源上!他有勁!”

趙源是從軍部警衛連調來的,據說素愛舞蹈,調來後卻又自稱最擅長擒拿。他個大力大,有一身牛似的肌肉和牛一般的脾氣。而今他的角色是扛一面寬兩米、長五米的大旗。

“趙源就趙源吧。”

趙源不情願地搖到黎教員面前,看也不看身邊幾乎矮他一半的黃小嫚。“怎麽個舉法?”他捋捋胳膊,象要幹架。

黎教員比劃著:“這麽著——一個轉身,大跳,把她接住……”他且編且說。

趙源大模大樣地隨著比劃幾下,剛挨近黃小嫚,卻迅速將兩只膀子抱在胸前,退到一邊去了。

“你怎麽啦,趙源?”

“誰愛來誰來,我幹不了。”

“說說理由。”

“我舉不動她。要不你給換換人。”

“換你還是換她?”

“都行。”

“你挨個看看,女同志裏還有比黃小嫚輕的嗎?”

趙源一時語塞。過一會他嘟噥道:“這種苦力就輪上我啦……”

“頂多半分鐘,再說她也就七八十斤兒……”

趙源滿臉怪樣:“噢,還讓我把她舉起來,托著她腰?……”

男同胞們幸災樂禍地哄笑。

“這個節目我不參加了。”趙源來了牛勁兒,說著真抓起衣服要走。

“你站住!”黎教員紅了臉,“當……當心我處分你!”

“處分也不幹!”趙源指指那群小夥子,“你問他們誰願意舉她?!”

黃小嫚站在那裏,讓人想起處於賣主與買主之間的小動物,聽憑討價還價。趙源的不合作並非趙源的錯,男同志背地裏開玩笑,若把誰和黃小嫚扯到一塊,那人會當真著惱。趙源當然不願給夥伴們的刻薄話提供口實。他們在背地裏管她叫“小怪物”。

黃小嫚馬上要哭出來了。喬怡始終盯著她。她此刻倒希望她哭,在一個無力自衛的人那裏,哭,也能作為一種抗議,起碼會招來同情,人們對哭的女孩子總是一視同仁。但她終究沒有哭,睜大略略凸出眼眶的眼睛,盡量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眼淚把她的眼球灼紅了,而她拼命不讓它落下來。她細細的脖子大幅度地抽動了一下:自尊心被她艱難地咽了下去。

黎教員氣急敗壞地走出排練場。走到門外,他才想到需要宣布一聲“解散”。

大家象以往一樣快樂,甚至比以往更快樂地一哄而去。黃小嫚走到窗台去端預先涼在那兒的開水。窗台上放著一排一模一樣的軍用茶缸,區別在於每人在缸把上掛著的各色小飾物。這時她並不是急於解渴,而是急於要把臉朝著窗外,她怕人們再向她表示些什麽。

突然,白莉用她鼻音甚重的北京話嚷起來:“上帝啊!你怎麽把我的水喝了?”

黃小嫚慌忙看看手裏的茶缸。她不知如何是好,尷尬地望著逼在面前的白莉。

“對不起……”

“你幹嗎喝別人水,你自個兒的呐?!”白莉不依不饒。“那我把我缸子裏的水還你……我也擱了白糖的。”

“得了吧,我不要你還!”白莉從黃小嫚手裏奪過杯子,將剩下的水使勁往地上一潑。走出門時,還對別人說:“哼,倒黴!誰知道她有什麽病……”

空曠的排練廳就剩下兩個人,喬怡和黃小嫚。喬怡站在呆若木雞的黃小嫚身後。哭吧,你這小可憐,這時你只有跟淚這唯一的武器了。你的武器當然不能改變他們,但畢竟會驚動他們。他們太心安理得了!喬怡幾乎要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但她的手在空中猶豫,因為她挖空心思還沒找到一句安慰的話。黃小嫚回過頭來,出乎意料,她非但沒哭還笑了一下。這本末倒置的一笑使喬怡愣了。她在用傷口對人笑,這笑使傷口擴大、深化了。喬怡嫌惡和懼怕這種笑。她匆匆地從她身邊走開了……

小耗子雙手抱緊肩膀。她的頭發向來都是亂蓬蓬的一大堆,似乎她體內被壓抑的活力都從頭發上勃發出來,象沙漠裏的駱駝刺。贊比亞一刹那覺得這雙大而不美的眼睛他肯定在哪裏見過。是在童年……?

“你怎麽一個人跑回來?你不是跟著大家突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