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3/7頁)

“那我們這裏頭,誰會是那最後一個呢?”了不起問。

“只能是你了,贊比亞。”數來寶仰起臉,對著屋頂棚說道。

蕎子緊張地看看贊比亞的反應,不料他毫無表情地閉目養神。

“我想提個建議,”了不起突然站起來,拿出他平素指揮樂隊的姿態,“我建議每個人寫一封遺囑。”

所有人都瞪大眼晴,吃驚地看著他。這建議把每人心裏那點不祥念頭引向明朗,本來人們可以拼命不去想它。

“假如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他就負責把這些遺囑交給組織和各人的親友……”

仍然沒人吭氣。這個“假如”壓得人呼吸困難。

“萬一……連一個幸存者也沒有,我們就把它扔到水裏,也許它能漂回袓國……”

“狗屁!”贊比亞終於忍耐不住,用槍托在地上狠狠搗了一下,“憑什麽要死?驢都知道活比死好!媽的,死比活容易你懂不懂?!……你用死嚇唬別人,還是安慰自己?!笨蛋,你媽怎麽沒跟著你來擦鼻涕,啊?小天使,神童,蠢驢!……”

了不起被這突發的“迫擊炮”轟懵了。他愣了片刻,忽然感到自己的尊嚴受了褻瀆。他把下巴一揚:“一個勇敢者上了戰場,就要抱定獻身的信念!你懂不懂?”

贊比亞抑制著自己。他用拳頭頂在嘴唇上,不然天知道他會罵出什麽來。了不起挺立在那裏,稚氣的臉上帶著挑釁。他巴不得贊比亞和他辯論下去。

贊比亞從容地把子彈一顆顆壓進彈匣,一面計著數。

“生命在獻出它時才顯得壯麗!”了不起又想到一句有分量的格言。

“你少‘朗誦’點吧!”贊比亞冷笑道,“既這樣,那麽給:這是槍,這是子彈。離這兒約五公裏就有越南人的公安屯。去吧,壯麗去吧。消滅他一個半個的。不過先等等,您會打槍嗎?還是先讓我來教教你,怎樣才能打得死人!”贊比亞笑起來,象逗弄了一個孩子,惡作劇似的笑著。

了不起只怕一個人,就是贊比亞。他曾經挨過他揍——從那實實在在的一拳中,他領略了一個馱了幾年糞桶的人良好的肌肉素質。從那以後,他不敢靠近他,背地裏叫他“惡棍”、“一個周口店猿人”。後來因為那次政治事件,贊比亞離開了宣傳隊,到邊境上一個伐木連去“改造”,他與他的矛盾才得到緩解。

“誰?誰在吃東西?”贊比亞突然問。

小耗子的嘴被壓縮餅幹撐出兩個凸包,她驚慌地看著贊比亞,不知該不該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

“聽我說,也許真得堅持那麽一天兩天的,幹糧都留著。外面不是一大片甘蔗田嗎?先吃那個吧。現在把幹糧集中一下,好統一分配。大家同意嗎?”

“同意……”

“同意——就好。我並不想當你們的頭兒,我天生管不了別人,連自已也管不住。不過我相信我比你們都有經驗,能讓每個人都……活下來。同志們,說真的,我們八個人誰都不會死的……”他感到嗓子有些發哽,便住了嘴。下面的話他放在心裏對自己說了。他說:我們為什麽會死呢?我們這代人是不幸運的,知識與安寧不屬於我們;死同樣也不應當屬於我們。我們過早成熟,並不意味過早地走向死亡吧?總該給我們思索,深省,甚至悔過的時間吧?總該給我們從頭來的機會吧?“餓啦,”數來寶摸摸肚子,“你們餓嗎?”

“你渾身的‘米粉肉’,還餓?”采娃嘻嘻笑著。她似乎到此時也未感到什麽危險。有這麽多人和她在一起,她怕什麽呢?每個人都能保護她,她就是在大家的保護中長大的。有大家就有她!大家怎麽著她就怎麽著!就是和大家結伴去死,也未必是一件可怕的事。她笑著把身子一歪,頭壓到大田腿上。

“哎喲!……”大田輕喚一聲,等人們轉過詫異的目光時,又趕緊笑笑,“我得出去解個手。”

“要我陪你嗎?”采娃問。

“不!不用……”她神色有些慌張地拒絕了。她走到屋外,尋了個小屋任何角度都看不見的地方,解開皮帶。傷口在腹溝處,似乎並沒傷著內臟。她匆匆紮好繃帶,又抓了把濕泥糊在褲子上掩蓋了血跡,她沒料到會流這麽多血……

喬怡看看天色,一想,壞了。這麽晚招待所還會有空床位嗎?要是沒有了,不如先去萍萍那兒湊合一夜。萍萍和季曉舟去年結婚,也應當去補個祝賀呀。宣傳隊解散後,軍區文工團恰巧缺大提琴,就把季曉舟補了進去。數來寶丁萬嘛,是全軍區的活寶,過去文工團就來挖過“墻腳”,要把他調過去,他拍著胸脯說:“咱得仗義,與宣傳隊共存亡!”所以這邊剛散夥,那邊緊著慢著地把他捧了去,他可是大明星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