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2/7頁)

最後一期墻報是最紅火的,主要是表彰宣傳隊參戰人員的事跡。喬怡找到了自已的名字,找到了丁萬、季曉舟、桑采、廖崎、黃小嫚……還有已故的田巧巧。

大田回過頭,望著一瘸一拐落在最後的蕎子,問:“你的鞋呢?”

“剛才一腳踩在爛泥裏,拔掉了。”

“那怎麽行,我去給你找!”

她剛轉身,卻被蕎子拽住:“找不回來了!別去……”

大田甩開她:“看這滿地的甘蔗樁子,有的比刀還利,你咋走?”說罷往回跑去。

蕎子直頓足,但又不敢大聲喊,從昨夜到現在他們一直在奔跑,憑他們這點人力兵力,與敵人正面交鋒當然是不明智的。贊比亞領著他們離開公路,盡在甘蔗田、灌木林裏鉆,費盡力氣、使盡解數才甩掉那幾個緊咬不放的越南兵……

“愣什麽?快跟上!”贊比亞喝斥道。

過了一會兒,後面響起槍聲。蕎子眼前頓時一黑,完了,大田準出亊了!

走在前面的贊比亞已闖進一間半塌的農舍,其他人也跟了進去。他點了點人數!“大田!怎麽少了大田?!”

蕎子剛要回答,門被撞開了。大田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一手捂著下腹,另一只手把雙泥砣似的解放鞋扔到蕎子面前。她急喘著,微微一笑:“是在點名麽?我到。”

蕎子撲上前扶住她:“我還以為你……我聽見槍聲了!”

大田順著墻根坐下去,一只手仍頂在腹部。她發現所有人都在疑惑地打量她,便把眼一瞪,“看什麽?肚子有點疼——女同志的事兒!”

外面安靜了。總算沒出什麽差錯。贊比亞本來是可以隨傷員車走的,但他留下來了,這是七個毫無戰鬥經驗的文藝兵哪!

“我們怎麽辦?”數來寶問贊比亞,“男的還行,拖著四個姑娘,要是天亮和大部隊聯系不上……”

“就整個完蛋!”了不起接道。

贊比亞不吭聲,從口袋裏掏出一張軍用地圖,鋪在膝蓋上,仔細辨認著他們目前所處的方位。大部隊已卷席似的開到他們前面去了。他們既無步話機聯絡,又無交通工具,光靠兩腿追上大部隊近乎不可能。這條公路兩旁埋伏了不知多少敵人,昨夜那零零落落的幾次遭遇已耗損了這支小隊一大半元氣。他的軍帽早丟了,繃帶被血漿得梆硬,象箍了層鐵皮,稍擡眼皮,也會扯得傷口作痛。他也不那麽健全了,可這幾個連槍也打不響的兵,把全部體重都壓在了他肩上。而比那更重的,是他的責任:昨夜是他主張把他們的車換給傷員的。

“天亮了,會有汽車嗎?”采娃問。

“有汽車!十一路。姑奶奶,你知道我們已經離公路多遠了嗎?”數來寶盯了贊比亞一眼,“哼,怎麽也不該把四個女娃留下!”

“現在就別抱怨了!那車上還能插進一只腳嗎?”蕎子說道,“傷員一個擠一個,碼得恨不能象賣魚的案子!你讓我們四個摞上去嗎?說這些幹嗎,得想想下一步……”

“下一步是等著完蛋。”又是了不起在說話。

天快亮了,能看見乳白色的霧從破窗洞飄進來,象一張噴煙呵氣的嘴。小耗子連連打著寒噤,細細的脖子上泛起雞皮疙瘩。她抱肩蹲在那裏,誰說話她便把臉轉向誰,全不關她亊似的。

“你說,萬一和大部隊聯系不上,萬一再遇上敵人……”數來寶把臉逼近贊比亞。

贊比亞的神情很倦怠,躲開數來寶的逼視,閉了會眼,然後把那支沖鋒槍大卸八塊,擦得發藍後又往一塊安裝。他幹得又熟練又輕巧,甚至有些賣弄。金屬撞擊聲撩得人心煩。

大家對始終不吭聲的贊比亞有點惱了。

“你倒說呀,怎麽辦?”一向柔順的三毛也急問道。

數來寶斜著眼,拖著長聲:“怎麽辦,在這破屋裏住下,過日子,哼!”他在激贊比亞。

“你就給大家交個底吧,”大田說,“談談你的打算。”

贊比亞居然悠閑地笑笑,“現在說什麽?等我開了口,你們就得照我說的去辦。現在睡一覺,等霧下到三尺外不見人再說。”

沒人吱聲了。

三毛把半自動步槍靠在溜肩膀上,聾拉著頭發又稀又黃的腦袋,用手指在槍頸上模擬大提琴的指法。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他突然停住“揉弦”,猶猶豫豫地問,“喂,贊比亞,你說我們會不會……假如……”他看看大家,希望他們能明白他不忍出口的話。

但所有人都裝作不領會。他們都清楚,此刻作任何預測都是愚蠢的,恐俱會象山螞蟥一樣驟然擡頭,鉆進人的肌膚,吸盡你全身的勇氣。但三毛仍繼續說著:“我看過一本蘇聯小說,叫《這裏的黎明靜悄悄》……就那麽一個一個的全都……最後只剩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