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2/5頁)

“你斷定這個作者是你的戰友?”

喬怡使勁地、熱烈地點著頭。

老頭兒忽然狡獪地笑了:“怕沒那麽簡單吧。你放心,我批準你去和作者聯系。寫當代軍人的作品,我們向來大力扶持……不過,”他笑出聲來,“那個家夥恐怕不止是你的戰友——是男朋友吧?”

喬擡橫下心一聲不吭。等她走到門口,又聽老頭兒說:“哎,你這丫頭還參加過自衛還擊戰,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她抿嘴一笑:“說出來就不象真的了。”

“怨不得有人說你怪,果不其然!去吧去吧,我老頭子成全你!見了對象帶個好!……”

當天下午,她辦妥一切出差手續。她當然很明白整個編輯部的人何故皆用喜氣洋洋的眼神目送她。

現在她坐在這趟開往西南的特快列車上,勇氣早已消失得一幹二凈。時間過去數年,誰擔保人的感情不起變化,誰擔保一經解釋他和她就會和好如初呢?一個人需要解釋才能重新獲得另一個人的信任夠有多麽可憐!何況楊燹會象她一樣重視這種過時的解釋嗎?聽完她的一番陳述,他會不會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沒必要”呢?……她膽怯得血都涼了。

火車毫不遲疑地向前沖去,重復著快活而單調的囈語。

不知顛簸了多久,車上的七個“文藝細胞”突然被急刹車驚醒。

“怎麽了?!”胖子數來寶驚問,他把嗓子壓得沙沙的。

“出什麽事了吧……”三毛用同樣的聲音答道。他已扔下一直緊摟在懷裏的大提琴,把沖鋒槍橫到胸前。女兵們慣常的尖嗓門此刻全失聲了。全體都煞有介事地進入警戒狀態。黑暗裏響著打開槍保險的聲音。

“你們是哪個部隊的?……”車下有人問,怪兇的。

年紀最小的采娃一聽見中國話,急忙從車篷裏探出頭,答道:“軍宣傳隊的!你們呐?”她倒挺親熱。

“都下來!下車來!”那人又吼。

天黑極了,剛下過一陣雨,路微微發白,那個兇神似的家夥一副巍巍然的體魄,披著的雨衣因淋了雨而反光。’

車上沒有人動,兩天來他們聽吆喝實在聽夠了,這個由宣傳隊臨時組成的“前沿鼓動組”—直跟隨軍“前指”行動,未撈到“鼓動”機會。昨天奉命去給炮團送給養,本打算順便搞一場小型慰問演出,可炮團接到命令緊急轉移,團長紅著眼朝他們揮手:“快撤快撤……什麽工夫了,還有閑心看你們瞎白乎?!”回到“前指”,又有一位參謀打發他們:“首長命令,鼓動組撤回後方,快走快走!”接著又碰到眼下這位!

“嘿!叫你們馬上下車,沒聽見嗎?!”那人抹下雨帽,頭上纏的繃帶在黑暗中顯得耀眼。

司機站在車踏板上抽煙,一個穿白大褂的軍醫在同他柔聲和氣地交涉。司機一口一個“不行”,說他既受了命就得“交差”。

車上的七個文藝兵很快弄清了情況的嚴重性,停在他們面前的那輛車上滿載著急需手術的重傷員,而車卻受了致命傷,前輪報廢,司機一名犧牲,另一名胸部中彈,正在搶救中。現在他們在請求換車,不然這些傷員和隨行醫護人員將受的威脅是明擺著的,而這個蠻橫的大個子是負責警衛的,他自己也是輕傷員。

“副營長,既然講不通,就讓他們先走吧,我們再等等……”軍醫對大個子說。他氣餒了。

“等?你擔保很快就能有車?喂,車上的聽著:有點階級感情的就給我下來!”

司機接著吼:“不許下!誰都不要動!”

醫生終於忍不住了,拽住司機的手腕,哀求道:“請你去看看,那是一車傷員!靠氧氣和輸液維持生命,隨時可能停止呼吸……時間就是生命,這句老掉牙的話你過去沒聽過嗎?”

“我不管!我管不了那麽多!……”

司機說著要往駕駛室裏鉆。而車上的男兵女兵卻魚貫跳下,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呆立在雨地裏。雙方僵持著。戰爭中,人的腦子變得單一,執拗,仿佛只被自己直接的責任所主宰。

“看見沒?四個女同志!……你讓我咋辦?!”司機往身後一指。那些及時從軍帽裏滑出的小辮子加強了他的說服力。

大個子朝那些帶辮子的身影瞅了一眼,聲音低了八度,變得沉重而沮喪:“那麽傷員怎麽辦?這公路上驗時都會出現敵情……”

站在一邊的文藝兵們或先或後都聽出這大個子嗓音十分耳熟。那個瘦巴巴的姑娘蕎子比別人更敏感,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

是他?是他!……

槍聲——公路旁的山坡上響起槍聲。爭執的人頓時靜下來。

“掐滅煙頭!不許還擊!”大個子低聲命令道。不管他事先做了多麽充足的精神準備,這時卻仍不免感到意外。現在系在他身上的不僅是十多名傷員,還有四個女兵。女兵,她們來這種地方造什麽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