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向國民黨反動派進攻(第5/20頁)

這話酸溜溜的,好像鬼子也這樣朝自己喊過。下面沒人再開槍,過了一會兒,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多謝貴軍好意!我軍自有建制以來,沒有投降的先例!”

老旦被這話噎住了,打成這個樣子,此人竟還如此平靜?

“你們……敗了,打又打不出去,何必以那個……什麽……卵擊石?”老旦一時心急,這文縐縐的詞兒就忘了。

“我曹子逸戎馬半生,從未起過投降的念頭,如此馬革裹屍,也是我黃埔軍人的歸宿!”對方不為所動,言語雖弱,卻不卑不亢。老旦沒辦法和這樣的人鬥嘴,一時沒了法子。

“曹將軍此言差矣!貴軍當年勢擋日寇三萬勁敵,以孤軍血戰潼關不曾言降,令世人景仰。可此一時彼一時,今天折戟沙場,並非將軍之過。大道通天,正道通達,失道路路不通。國民黨一意孤行,蔣校長獨裁無度,走到今天是早晚的事。”

老旦吃了一驚,這才想起王皓曾是個教書先生,本是個文化人,還去黃埔偷聽過半年,因此稱蔣校長,也算過得去。

“你們面對的是人民的部隊,是為了中華民族解放而戰鬥的部隊,是為了建立一個沒有壓迫和貧窮的新中國的部隊。將軍的黃埔精神固然令人敬佩,可如今與孫中山先生的遺訓背道而馳,與天下人之和平願望南轅北轍,又如何是軍人所為?大勢已去,再讓你的生死兄弟們戰死沙場,又意義何在?”

王皓侃侃而談,字正腔圓,哪裏像個丘八二杆子指導員?老旦心下佩服,就這番見識,比黃埔出來的楊鐵筠不差呢,且王皓身上更多了一份靈氣,遇山能開,遇水能繞,遇佛能拜,遇賊……賊都要怕三分呢。此人認識雖久,這才見到真章,老旦再不敢小覷這個家夥。

下面那軍官沉默片刻,應道:

“老兄有見識,你說的是番道理。但你我經歷不同,感受便黑白難融。我們曹家祖輩幾代人,苦心經營了上百年攢下來的家產,被你們一日奪了個精光,性命都沒放過!縱是當年的土匪,可有這般狠絕?曹家幾十年中為鄉裏捐資助教、修橋補路、救濟鰥寡孤獨,為災年施舍四方,深蒙方圓百裏愛戴,卻如何一夜之間成了‘地主惡霸’,褫奪窮人?欺男霸女?竟要如此斬盡殺絕……此是一因,我曹子逸身為黃埔軍人,國民黨人,早已做好以一己之軀報效黨國,全一生之信仰的準備!世界風雲變幻,軍人當矢志不移,我生為黨國盡忠,死為黨國守魂,校長即便有失,也是帶我上路的英豪,也是守住中華擊敗日寇的領袖。天下大勢,憑勝敗未必定論,老兄有眼,三十年自辨東西,我斷不會因為國軍的挫敗而賣主求榮,更不會昧去良心反戈相向……但我的士兵不一樣,他們多是窮苦出身,當兵打仗多不得已,我已經命令余部投降,貴軍既說是窮人的隊伍,還望善待他們,其他的,老弟再不必多言!”

“將軍又錯了,天下主義之爭,真英雄當識時務,黃埔軍人投身人民革命的不計其數,如今圍住你們的幾位我軍將領,哪個不是黃埔出身?站在您那邊的黃埔軍官也有很多起義過來,想必您一定知道,將軍又何必執迷不悟?”王皓似乎想說服這個曹將軍,他為何對此人如此了解,也沒聽他說過,老旦有點摸不著王皓的底,他是故意不說,還是另有深意呢?

“正如老弟所言,此一時彼一時,倒戈者現在可以理得,將來卻未必能夠心安!自古各朝被招安者,全終安老又有幾人?我曹子逸效忠黨國三十年,堅定不移,如今滿身瘡痍,唯剩義氣,此番以身殉國,亦無怨無悔!”

“將軍等等!”老旦忙喊起來,他的心揪起來了,“俺是這邊的連長,以前也是國軍的弟兄,打過黃河,保過武漢,守過常德,如今俺帶弟兄們站到解放軍這邊了,這陣地上全是以前咱國軍的弟兄……”老旦頓了頓,忍著心中的酸楚,王皓沒有打斷他,只靜靜地聽著。“曹將軍,俺是粗人,不懂得天下大道理,可是俺知道打仗講究個人心向背不是?將軍何苦抱著一根旗杆死活不放手?你們讀書人的名節,莫不是比剛才死下的這幾百個國軍弟兄的命還要金貴麽?還要比死在戰場上這上百萬人的命還要金貴麽?咱八年跟鬼子都熬下來了,自己人還有什麽不好談……”

老旦這是心裏話,可有的話因顧忌著王皓,還是沒敢說。

下面安靜了一陣,曹將軍又道:“老弟,你的話不假,可是如今天下變了,這個時代是為你們準備的,不是為我們!人各有志,人各有命,你我還是各安天命吧!”

老旦還要繼續說話,下面傳來一聲槍響,它清脆悅耳,在紛亂的戰場上異常清晰。大地仿佛在那一聲槍響中沉寂了,燒紅的坦克嘎嘎響著,不知什麽東西在裏面敲來敲去,發出洪鐘一般的巨響,是掙紮的人?還是憤怒的鬼?坦克後有隱隱的哭聲,曹將軍再也沒有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