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永別了,兄弟!

走進更深的山,老旦才明白這裏為何叫松石嶺。參天的古松枝虬葉茂,樹根卷著巨大的紅石,遠看像巨靈神和魔鬼在較量。路上有奇怪的生靈,藍眼睛的猴子追著兔子般大的松鼠,紅色的鳥長著黃色的冠子;解手時眼前一根樹枝突然動起來,竟是條松樹皮一樣顏色的蛇。老旦嚇得一個跟頭掉下山坡,一泡尿全撒在襠裏。二子等人以為他見了鬼子,端起槍四處瞄準,見老旦起來紅著臉系褲帶,便猜到了七八分。

“旦哥遇到蛇妖了吧?那婆娘好看不?”湖北弟兄海濤笑著收起了槍。

“你這活兒挺快啊,這麽快就穿褲子了?”二子歪著腦袋,指著他的褲子。

“是蛇,他娘的,好粗的蛇……”老旦心有余悸,這不是好兆頭。

大薛和二子帶著他們三轉兩轉,在密林裏翻過一座山丘,趟過一條狹窄的山澗,爬上一座滿是樟樹的山。大薛說這是抄近路,能夠趕到鬼子的前頭去。二子說這是找罪受,不如在山口以逸待勞。老旦按照楊鐵筠的命令,堅決走這條路,要弄明白鬼子來幹什麽。爬上了松石嶺最高的山,老旦用望遠鏡回頭望去,來路不知何處,只有山雨空蒙,雨霧掩沖,湖邊的竹房子無影無蹤,就像藏進在夢裏。再往前看,山丘連綿無邊,細雨潤著世界。他突然感到對戰爭的自信,這樣的大好河山,不知藏著多少他們這樣的戰士,鬼子縱然兇狠,又如何占得住?

山路如此陌生,就像這半年走過的路,辛苦之後,竟只記得路上的艱難。橫歪豎躺的奇怪的樹和嶙峋凜冽的山崖讓老旦心生緊張,脖頸子都繃得疼。大薛和二子在前帶路,到處都有他們留下的標記,或是樹上的刀痕,或是枝葉的剪裁,或是兩塊石頭扭向一邊的棱角,這都是楊鐵筠課上教授的辦法。密林像拉手的巨人,每前進一步都像是走投無路。老旦頗感幻覺,覺得不是去執行什麽任務,而只是要穿過這密林,再咬咬牙翻過一個山梁,沒準就能看到板子村的裊裊炊煙。

“和敵人接近了……”消息一個個往後傳來,大家噤了聲,收拾著身上的偽裝,停下來檢查武器,往臉上抹著黑黑的泥巴。老旦看著大家,知道他們胸有成竹,收拾幾個鬼子只是砍瓜切菜。雨此時大起來,這很好,耳朵尖的鬼子啥也聽不到了。老旦走去前面,按著二子的指示在山頭趴下,二子用樹枝指著百米外一個山丘。老旦用望遠鏡看去,見那山上無遮無攔,樹竟被鬼子砍了不少。幾個鬼子穿著雨衣,正在山頂搭著一個木塔,他們爬上爬下,在上面捆著一些東西。也有的在下面商量,看著一張紙像在測量著什麽。老旦看了半天不得要領,就叫大鵬過來,大鵬長得像狗熊似的,卻在縣城幹過電工師傅,廠子被鬼子飛機炸飛了,就罵咧咧當了兵。

“鬼子準是在測周圍山頭的高度,旁邊放著的那個東西好像是無線電,我認不太清,但是鬼子山頭上支的肯定是天線,是用於通訊的。”大鵬擰著望遠鏡說。

鬼子在山裏支這玩意兒,定不是沖他們來的。那天線或和機場有關。老旦再細看,鬼子的確沒帶什麽重武器,就七八個人,連挺機槍都沒有,悄悄摸過去幹了他們,該不是件難辦的事兒。

“老哥!看!”海濤碰了他一下。海濤是個千裏眼,能看得出幾裏地去。

老旦忙按他說的地方望去,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十三、十四……二十……二十二……二十六。二十六個偽裝的鬼子慢慢從山坡那邊上來,每人間隔三五米,邊走邊看。看他們拿槍前進的謹慎姿勢,是很有經驗的兵。老旦掰著指頭算了下,連同那八個工程兵,一共三十四個鬼子。後上來的鬼子全副武裝,不少人拎著彈藥箱,有兩個扛著挺輕機槍。看上去他們要安營紮寨,守衛這個通訊點。一個軍官呵斥著幾個鬼子,他們一到就開始挖坑了。

老旦扭頭看大薛和二子。大薛低下了頭。老旦卻並無責備之意,拍了拍他,拉著張嘴皺眉糊嚕臉的二子溜下來。大夥都等在下面,陳玉茗老松樹似的坐在一邊瞅著老旦,眼皮都不眨。

鬼子人數陡增,老旦惴惴不安,離得這麽近,就算不去招惹,鬼子遲早會發現兩座山後面的窩。老旦拔下二子嘴裏剛點著的煙,抽了一口說:“媽了逼的,三十四個鬼子,還有機槍……”大家沒說話,有人咽著吐沫,有人攥著槍。“大夥兒表個態吧。”老旦說完把煙遞給了大鵬。大鵬抽了一口,要遞給陳玉茗。陳玉茗搖搖頭,仍看著老旦。

戰士們傳遞著老旦的煙,有人說話了。

“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打吧,先下手為強。”

“養了這半拉來月,也手癢癢了,幹個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