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亡任務(第3/4頁)

胡參謀帶來的作戰處人員展開了幾張地圖,逐一說明路線和可能有的敵軍據點。他們還交給楊鐵筠兩本作戰命令手冊,讓楊鐵筠和老旦消化幹凈。老旦自是大字不識,地圖也只能看個大概,這一切就只能仰仗楊鐵筠了。胡參謀走的時候,罕見地回身給楊鐵筠和老旦敬禮,說這次作戰計劃是他們幾個擬定的,能不能成就看水稻突擊連了。

第2軍參謀長來給大家敬酒餞行,他有一張狗熊樣黑的臉,揮著胖乎乎的胳膊,那粗腰轉一圈像是要用一禮拜似的。參謀長當場宣布水稻突擊連的將士每人長一級軍銜,先發五十塊大洋,安全返回的士兵還有大洋一百塊,犧牲的撫恤加倍,每人將有勛章一枚。老旦和二子面面相覷,二子說這一仗打完不當逃兵不是人;老旦卻說估計這一仗能打完回來的才不是人。席間,參謀長喝了幾杯後話多起來,說著說著就熱淚盈盈,然後就舉杯豪唱黃埔軍歌了。楊鐵筠是那裏出來的,自然唱得爛熟。老旦只會幾句豫劇,當然跟不著調子,也只跟著瞎哼哼。突擊連將士沒見過這麽大的官兒,也沒受過這麽大的擡舉,都有些壯士出行的豪壯,就把酒喝了個足。新兵老兵們都明白,這任務難於登天,但終歸還好過天上飛機炸地上鬼子跑的陣地防禦,還有那麽多大洋頂著,這個命玩兒得值。

這一晚,二子興奮地睡不著,和楊青山兄弟湊一床兒,一塊塊吹著嶄新的大洋,眼睛都笑成了大洋。老旦拿出麻子團長給的刀輕輕地磨,這次任務剛好可以帶它。看著雪亮的刀鋒,他陣陣頭皮發麻,不好的預感讓每一處傷疤霍霍地跳。楊鐵筠一個個看著營房,見老旦還沒睡,就又拉著他出來。他倆坐在黑黢黢的營房外,桌上只有一盞小油燈,月亮剩一個瓜邊兒,明天就啥也不剩了。老旦見楊鐵筠又掏出一盒煙,撕開揪出兩根。老旦卻說要抽煙鍋,明天就不能帶了。

“也好,你就過個癮,我也只抽這一根。”

“你覺得好抽就抽唄,大老爺們抽個煙算啥?你看胡參謀和那些長官,個個都是煙鬼。”老旦點上煙鍋,狠狠地吸了一口。

“如果抗戰勝利了,我就開始抽,不管去哪兒都抽。”楊鐵筠呵呵笑著。老旦很少見他這麽輕松地笑,他笑起來真像個村裏的孩子。

“要真是抗戰勝利了,我就還回家種地去。”老旦一下子就想家了。

“嗯,會勝利的……”楊鐵筠看著燈影之外的黑暗,像是回答,又像自言自語。

“楊連長,你怕不怕?”老旦湊過臉問。

“嗯?”楊鐵筠猛然一愣,像被老旦打斷了什麽,繼而就笑了,“哦,你說怕不怕……其實……怎麽會不怕呢?只是既為軍人,再怕也要往前沖啊……那麽多軍校的好同學,一個個都犧牲了。我們憲兵部隊四千多人,南京回來也就幾百人,我還有什麽資格害怕?”楊鐵筠重重喘了口氣,將那支煙抽得閃亮起來。

“你們是保衛南京來著?”老旦好奇道。

“算是吧,我們是委員長的衛隊,他本不讓調動我們。但那時情況危急,張治中將軍被鬼子圍困在雨花台,我們憲兵部隊當時和看熱鬧似的。大家紛紛請戰,我也跟著去找長官。唐生智將軍就把我們調上去了,我們兩個營六百人打退了鬼子兩萬人的進攻,還把指揮官梅村差點活捉了,蔣委員長當年和他是軍校的同學,打賭把軍刀輸給他了,結果這次被我們奪回來了。”

“乖乖,你們可真厲害,這不挺好的麽?怎麽沒跟著委員長?”

“就是因為打得太好,日軍奸細盯住了我們,跟隨到了駐地,半夜派來飛機,把營房全炸了,幾千人就活下幾百個,我那次正好去給第2軍送戰報,要不也是兇多吉少……可惜啊,心疼啊,難過啊,我那麽好的戰友,個個都是千挑百選,我這點能耐在裏面根本排不上號,他們要還在,能頂多大的事兒啊。”楊鐵筠搖著頭說,“我特意向軍部申請來執行這次任務,否則於心難安,比起怕死,我更怕碌碌無為,能為國家和民族犧牲,是我進入軍校時夢想的榮耀。”

楊鐵筠說完,煙就熄了,那張清晰的臉隱在黑夜裏,老旦只能看到他微亮的側影懸在半空。他被這個側影帶入更遠的黑暗,在回憶和恐懼中迷惑了,這讓他覺得將來都可能和這個身影或者這種黑暗有關,不管他身在何處,是晝是夜。老旦被這奇怪的想法壓低了頭,就看到自己叼著煙鍋的影子長長地掠進夜裏,活像傳說中原野的巨人。

在地圖上的演練和任務分配用了整整一天,這是戰士們聽得最認真的課,他們忘了餓忘了困,甚至忘了害怕。每個時間節點要牢記在心,哪個排幹什麽?又怎麽協調?遇到意外情況如何處理?任務完成中的任何變數如何應對?任務完成後的撤退方案如何執行?走不了怎麽辦?打散了怎麽辦?楊鐵筠心細如發,將任務相關的每一種可能在黑板上給大家詳細分析,有丁有卯地給每個排甚至每個班每個人下達任務。最後他擦掉黑板,問大家還有什麽問題。眾人沉默,楊鐵筠就說什麽都可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