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亡任務(第4/4頁)

“連長,要是俺回不來,那些錢會不會給到家裏?”二子舉手說,看得出他憋了半天了。兄弟們都扭動起來,這是大家的心裏話。

“只要大家的家還在,只要我們打敗了鬼子,我想,一定是能的,在座的每一個弟兄,都記在軍部的行動記錄上,你們每個人家在哪裏,家人是誰,軍部也都備份留底了,我相信這次行動在這場戰爭裏會有光輝的一筆,足以讓大家榮耀一生,能回來的,我們每年喝酒,回不來的,我們每年祭奠。但如果任務不能完成,我們全線反攻的很多將士,或許就會遭致敵人的轟炸,不知多少兄弟又會白白送命……”

“咱們一定完成任務,要不就不回來!”一個憲兵兄弟猛地站起來,揮著拳頭喊道。弟兄們受了鼓舞,也紛紛站起來高喊。老旦看著他們,心裏熱乎乎的,眼裏濕嗒嗒的,後背卻涼冰冰的。明天又是一場未知命運的出發,他們又將在槍林彈雨中拎著頭顱穿行,每個倒下去的都只能看著其他人的背影遠去,沒有救護,沒有援軍,幾乎沒有生還的希望。老旦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他開始有真正的弟兄,因此要開始真正的失去了。

這一夜的營房,鼾聲全無,老旦在床上看著燈口下紛飛的蚊蟲撲閃著弱小的羽翼,在火燙的燈上先後撞落,跌入如墨的黑夜。弟兄們想必也無法成眠,就連睡覺翻天覆地的二子也躺成一條屍體的樣子。偶爾有人咳嗽幾下,也是壓低嗓子,像生怕吵醒這些沒睡的人,門口的憲兵走來走去,皮鞋踩著松軟的沙土,發出春蠶吃葉般的聲響。往事從老旦眼前柳絮般劃過,這只幾個月的征戰,就像歷經多年那樣沉澱出了蒼老的味道。

這樣的一天就像一秒,一聲嘆息便過了。小雨淋了一個下午,夜幕已悄悄降臨。突擊連進入出發地。換上了準備好的日軍服裝、武器、背包和鋼盔。精心挑選的軍官服很合老旦,小帽子一戴,和鬼子並無二致。這讓老旦挺來氣兒,敢情日本鬼子也有他這麽大個的?再看這一百多號弟兄齊刷刷地變鬼子了,不由得笑出聲來。楊鐵筠是少校軍服,皮靴照樣鋥亮,腰挎鬼子軍刀,耀武揚威地出了場,眾人已經習慣他熟練的鬼子話,就按他的號令站隊了,連長這口話喊得和鬼子一樣,這不連鬼子都糊弄了?楊鐵筠和老旦一個個檢查每個戰士的裝備,任何可能招致懷疑的東西全部拿掉,包括兩個戰士脖子上掛的菩薩,兜裏藏的撲克。從昨天起大家就用日本肥皂洗臉洗腳,鬼子都是狗鼻子,這麽一百多號人大老遠就被聞出來了。老旦拿著那支長煙鍋猶豫不決,就要把它丟給看營房的憲兵時,楊鐵筠看見了。

“帶著吧,就說是戰利品,反倒可信,我路上教你戰利品日語怎麽說……”

水稻突擊連坐進密不透風的軍車,顛簸一番後停了。戰士們悄然下來,靜悄悄地前進到出發地原地坐下。楊鐵筠和老旦站上一個高坡,靜靜地看著黢黑的北方。背後是偌大的武漢,漆黑如板子村外的老墳地,那是刻意的燈火管制。

“老旦……”楊鐵筠扭頭對老旦說。

“嗯?”老旦沒想到他會說話,嚇了一跳。

“咱們一定會回來的。”楊鐵筠對著黑暗說。

老旦想說“俺也覺得是”。話到嘴邊卻縮回去了,就回頭看了一眼,帶著網格鋼盔的戰士們靜默無聲,在黑暗裏微微蠕動。

“俺聽你的……”老旦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