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保衛武漢(第4/6頁)

老旦撿起幾個陣亡弟兄的槍和彈藥,都放到身邊,再回到戰壕上,就看見江岸上已經有幾百鬼子在沖了,難怪殺聲震天的,這陣勢比謝家人和郭家人械鬥厲害多了。老旦居高臨下地打,舉起步槍已經有了點準頭,他瞄著一個挑著旗子的鬼子,一槍沒打著,卻打穿了旁邊一個的肚子,再瞄一個肚子,一槍卻打爛了頭。防守在江岸突出部這六個連隊有不少征戰多年的老兵,還有很多李兔子這樣有準頭的,兩邊交叉火力的四挺重機槍都是老手,比二子這不知柴米貴的東西厲害多了,個個都是長點射,一梭子出去從不放空。

這幫鬼子也確實沖得有點愣,腰都懶得貓,不沖到五十米不開槍,死得那叫個狼狽。撲在前面的鬼子軍官打成了蜂窩,身邊堆起層層的屍體。沒了頭兒的鬼子一樣發蒙,被壓制在一條狹窄的進攻路線上,叫嚷得兇,往前蹭卻猶豫了。

但是敵機還在,裏面的鬼子不傻,發現了問題所在,輪番掃射著突出部。連隊躲不得打不得,簡直是任憑宰割,老旦身邊打爛了幾個,胳膊腿兒都分不清是誰的。戰壕裏死屍累累,血窪淹腳,到處是血糊糊喊救命的。醫務兵成了血人,一個個地往下擡,沒多久自己也被擡下去了。鬼子艦炮兇猛,徹底摧毀了岸防的炮台,鬼子抓著機會,幾百人又上了岸,和陣地前趴著的鬼子混成一片,趁著煙霧彈又吱吱呀呀地上來了。那些迫擊炮、平射炮、擲彈筒、重機槍,甚至火焰噴射器都上來了。突出部火海成片,壓力巨大。老旦見一群鬼子將手雷投進了一連的戰壕,戰士們被煙塵淹沒,幾個命大的跑出來,挨了一柱猩紅的火焰,噴射器橫掃過去,就像野火燒了麥稈兒,他們在可怕的烈焰中化作焦炭了。

人肉的焦糊味兒令老旦作嘔,弟兄的慘狀又讓他揪心。二子的鋼盔上坑坑窪窪,嵌著幾顆打扁的彈片。他打紅了眼,早忘了點射,扣住就不撒手。裝彈員眉心中彈,捧著子彈帶死在腳下。看著烏壓壓的鬼子,老旦生了逃跑的念頭。他回頭看了一眼,團部的大旗在炮火中靜靜地立著。麻子團長定看著這一切,逃跑也是死路一條吧?老旦咬著牙,搬上一箱手榴彈回到原位,剛一露頭,鬼子已經到了十丈之內。一顆子彈帶著哨音滑過額頭,噌地燎過去,劇痛之下,傾下的血死死糊住了一只眼。他害怕地亂摸,腦袋還在,只是挨了震,看誰都是兩個人影,雙耳也聾了,老旦覺得自己要死了。

老旦抓住一個救星樣的醫務兵,焦頭爛額的醫務兵只看了他一眼:“你這不是傷,快上去!開膛破肚的十幾個還沒弄完呢……”老旦只能自己找了塊臟了吧嘰的破布捂著頭,好賴擦開了那只瞎眼,一擡頭,鬼子已經近得能打招呼了。醫務兵見狀也不走了,扔個手榴彈就和鬼子打在一塊了。他竟用一個大針頭紮個鬼子呢,一針紮在鬼子的眼珠上了。刺刀穿了他,從那個血紅的十字透出來。

剛包紮好一條斷臂的老兵石筒子和鬼子玩了命,都一身槍眼兒了,他還抓著鬼子的耳朵,狗一樣咬上去,哢哧就碎了鬼子的喉嚨。鬼子的細脖子噴射出箭一般的血,打成篩子的石筒子還不過癮,吐著血撲向敵人,拉響了身上一串手榴彈。

戰壕眼見不保!鬼子踏著屍體進攻,喊起震天的口號。那些閃光的刺刀和猙獰的臉孔,讓老旦想起黃河邊血腥的時刻。二子的機槍打光了子彈,掄著膀子甩手榴彈:“弄死我娘?你們弄死我娘?”

二子的狠絕讓老旦膽氣陡生,他扯掉頭上的爛布,抽出麻子團長的刀來,對著壕裏苦挨的戰友們大喊一聲:

“弟兄們,跟俺宰日本豬去啊!”

老旦很自然地喊出了馬煙鍋的口號,這話給了他無窮的力量,讓他巨人般地怒吼了。他血流滿面地躍出壕溝,發著誰也聽不懂的怪叫,揮著那鋒利的日本軍刀,就惡狠狠地撲過去了。弟兄們見他打了頭陣,都哇哇叫著跳出去了,有的脫光膀子,有的擡起機槍,有的就舉著兩個手榴彈去了。這奮勇的力量勢不可擋,山洪般瀉了下去。鬼子當然不怕,迎上來就打,刀鋒切入人體的聲音立刻交響成一片了。

互射停止了,飛機盤旋觀戰。兩軍殺紅了眼,國軍的大刀砍卷了刃,鬼子的刺刀紮成了麻花,這些亡命的戰士猙獰的呼號在血紅的江岸回蕩……任何能殺人的東西都被用於這場廝殺,它們紮進身體,敲斷骨頭,砸下頭顱。當兵器和工具都不能再用時,他們就挖著眼睛,咬著脖子,或用石頭砸爛一張張臉。他們野獸般地嗷叫著,殘肢斷體拋落在沙土上,人頭被皮靴和布鞋踢來踢去。江岸成了紅色的斜坡,鮮血染出巨大的扇面,浩瀚的長江血色漸濃,江面上死魚翻滾,白肚皮夾在死屍中若隱若現,它們朝下遊漂去,在漩渦裏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