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保衛武漢(第5/6頁)

守衛陣地的六個連傷亡過半,上來的鬼子也活得不多。老旦背後挨了一刺刀,大腿少了塊肉。刺他的那個鬼子也未逃厄運,被斜刺裏殺來的弟兄一槍托砸碎了腦袋。一個精悍的鬼子頭紮膏藥旗,見老旦掄著把日本刀,只蒙了片刻就成了刀下鬼;另一個把老旦當成了自己人,甩給他一個屁股,刺刀向外掩護他的後面。老旦穩穩一刀揮出,那顆頭就飛到一邊去了,半空中它回頭看了一眼,帶著不解和憤怒。老旦開始喜歡這殺紅眼的滋味兒,估計怎麽也有七八條命記在賬上了。那刀刃依然鋒利,真對得起他這麽拼命,麻子團長真給了他一把好刀。

不一會兒,鬼子越來越少了,頭纏繃帶的連長大喊一聲:

“咱殺光狗日的鬼子呀!”

戰士們呀呀叫起來,挺起傷痛的身,發瘋般逼向殘余的鬼子。老旦不知哪裏來了力氣,竟跑在了最前面,見一個光頭的鬼子張大嘴瞪著他,他哇哇順勢蹦起來,竟然蹦過鬼子的刺刀了,褲襠裏涼冰冰的,那柄刺刀蹭著蛋劃過去了,可畢竟過去了,老旦叉著兩腿,都要騎到小鬼子的頭上了。小鬼子自然退後,於是他揮刀就砍下去,將那顆圓滾滾的鬼子頭劈成兩半了,斧頭劈柴火一樣哢嚓就下去了。鬼子的每一只眼都在瞪著他,老旦在他裂成兩半的臉上吐了一口濃痰,就一腳把他踹出去了。二子從他身邊怪叫著躥了過去,舉著一個他不認識的東西,仔細看才知道是一根削尖了頭的鋼筋。這小子村裏打架常攥著一根削尖的木棍,這是他最拿手的打架路子呢。鬼子的槍裝了刺刀還是不如他的長,二子一下子捅穿一個鬼子的肚子了。另一個鬼子來追他,他就抱著棍子跑,被紮穿的鬼子就被他推磨一樣繞著轉。老旦趁那鬼子不留神,後面追上去就是一刀,一顆頭連著肉耷拉到前面去了。二子抽出鋼筋猛地紮向老旦,從他肋下鉆過去,捅進一個要下黑手的鬼子軍官胸膛裏去。那鬼子瞪著眼前這不認識的武器,鼻子都氣歪了。兩人呵呵笑著,二子說以後咱倆就一長一短唱戲幹活了。這板子村來的兄弟怪叫著又殺進去,要是殺鬼子都這樣,那也還挺得勁的,老旦想回家了要和翠兒吹上半年,和有根兒顯擺一輩子呢。

炮聲!消停了許久的炮火聲驟然響起!

耀眼的白光從江上掠起,艦炮聲和悶雷一樣。鬼子艦隊突然齊刷刷地開火了,炮彈摔豆子般地落在陣地上。發威沖下去的弟兄們剛來得及發個愣,在一團團炙目的火光中送了命,那些碎爛的肉塊分不清是國軍還是日軍的了。炮彈擊中了火焰手,爆炸的火焰猛然膨脹,吞沒了他周圍十幾個鬼子。

老旦被氣浪掀起,飛向和二子相反的方向,輕飄地飛過炸平的壕溝,看見弟兄們在裏面死成奇怪的樣兒。他在天上陀螺樣打著轉兒,脖子都要斷了,像這輩子都不會著地了。他紮進黑乎乎的沙土,松垮如漚爛的豆腐,上下都是窟窿,每個都在流血都在漏風,是哪個傷口如此疼痛如此冰涼?恍惚間老旦生死難辨,一切都擰巴了,連雞巴帶蛋都像是擰到後面去了。他受不了泥土裏的火藥味,試圖支著身子爬出來,可它們一點也不聽使喚。他只看到滿地亂抓的右手,左手和它的臂膀脫臼到後面去了。胸腔扁下去一塊,他要拼命才能喘氣兒,一下下捯飭著掙命了。耳朵定是廢了,自己這麽劇烈的咳嗽都聽不到了。俺真的就要死個球的了?老旦用頭艱難地支起身體,蛇一樣掙到高處,眼珠子像遮著翠兒的紅蓋頭,那景象終生難忘:鮮紅的土地,血肉的戰場,枯枝般的肢體冒著青煙。戰友還是鬼子,在去閻王爺那裏報到時他們都毫無特點了。幾個命大的鬼子掙紮著往回爬去。老旦看見他們,就喝了雞血那樣坐起來了,他用還有知覺的右手抓起支斷了把兒的步槍,架在腿上向他們射擊,可是怎麽也打不著,後坐力頂回來,把他身上的血窟窿頂得呼呼冒血了。

“我日你媽……”

一聲長長的尖叫響起,血葫蘆樣的小六子站起來了。炮火剝光了他的衣服,胯下東西像碎成一團了。他敞著腿瘸拐追去,他那把大片兒刀都彎了,彎得都要斷了,被他捉著的鬼子已是垂死之身,只能任由這個瘋狂的小兵把自己剁成肉醬。老旦跪在壕邊,麻木地看著這已經成太監的可憐孩子,小六子放任自己的傷口汩汩流著血,卻不放過任何一個活的鬼子。二子從一個彈坑裏爬出來,那一臉一身的花黑,活像墳地裏詐屍的冤鬼。但他似乎還沒受重傷,竟能從鬼子身上拔出那根鋼筋,然後就去尋找地上還有氣兒的鬼子,只要看見動彈的,就撲哧紮個透穿。

陣地後傳來清晰的號聲。老旦費力地回頭望去,一面藍色的、幹幹凈凈的旗幟呼獵獵地飄來了。幾百名戰士拎槍背刀,無聲地散向陣地的縱深,他們支架武器,找尋活著的戰友。他們並未因眼前的慘狀而唏噓停留,只是默默地到該去的位置。老旦的臉又貼在地上,那世界便是斜的,眼界的盡頭走來鐵塔一樣的麻子團長,他挽著袖子,拎著步槍,目光如刀鋒般掃過陣地,大聲指揮著。學生娃模樣的衛生兵們流著淚擡出死去的人,有人在嘔吐,那哪裏是在擡人,是在擡一團團分不清身份的殘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