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了男人的村莊(第3/4頁)

袁白先生聞聲趕來,翻了翻鱉怪的眼皮,掰開嘴又看了看,忍著頭疼奔向村口,用拐杖將鐵鐘敲響。翠兒正給有根剪頭,聽見鐘響,險些剪了耳朵。敲鐘無小事,她抱起陰陽頭的有根沖向村口。男人們走了才幾天,莫非就回來了?翠兒心裏念著菩薩,抱著孩子不得勁兒,幹脆腋下一夾,甩開腿腳就跑起來。有根是個不愛哭的,他爹走的那天,別家孩子肺都哭炸了,他卻一聲不吭,如今卻還笑起來,伸出小手抓著他娘的褲帶,一路說著好玩好玩。

村裏人一下就全來了,郭家人和謝家人開始還站在兩邊,很快就混在一起了。打架的都是後生們,老人們早就淡漠了。如今能打的都被拉去打日本,老家夥們便親切起來,彼此敲敲拐棍,拍拍肩膀,問一問那些沒人照看的莊稼地。不管是郭家人還是謝家人,都認袁白先生這個外人。袁白先生滿腹學問通古徹今,知天曉地,還能蔔善算,是半個活神仙。袁白先生其實從沒做過啥先生,看著須白發黑,其實不過五十出頭,想是滄桑經歷多了,弄得提前老邁,細腰佝僂,要不是那白胡子,沒準兒也被拉了壯丁。翠兒和鱉怪走得近,打聽些個袁白先生的底細。得知他以前還有個老婆,翠兒便問鱉怪這先生既然不老,怎地就不想續弦?鱉怪搖頭不說,只說老先生不大稀罕女子,且在練什麽天地吐納,每天都算著時辰盤腿打坐兒,要麽閉眼念念有詞,要麽仰頭望天,指不定哪天就得道成仙了。

袁白先生見來得差不多了,開口就是嚇人的話:“井水有毒,先不要喝了……”

眾人慌亂起來,郭家就有人喊,昨天才喝過這水呀?個個開始摸肚子。

“啊呀,我也有點惡心呢!”

“難怪一大早就覺得頭暈呢!”

“昨日喝沒事,今日喝就有事。鱉怪已然中毒,虛脫高燒,看這毒性,再多喝兩口便要了小命。”袁白先生去了腦袋上的布,傷口處隆起個棗樣的包,腫得晶瑩剔透,像要孵出東西的蛹。眾人聽他如此說,肚疼頭暈症狀消失了,卻生出更多的疑團。

“那這是咋回事哩?好好的井水不能喝了?莫非有人下了毒?是不是你們郭家人幹的?”

“放屁,明明是謝家人幹的……”

“都別吵啦,自個要喝的水,怎麽能下毒呢?我看肯定是那些抓兵的幹的,為的就是不讓咱好過!”

“人都拉走了,他們憑啥給咱下毒,莫非要把老人和女人們也都逼上去?”

女人都是土爐灶,一點火便冒出濃濃的煙。幾個火星登時讓她們吵作一團,叉腰抖腿瞪眼睛的。

“都別說啦!”袁白先生看著眾人,面帶慍色,咽了口唾沫,又說道,“縣志有載,但逢立春大旱,驚蟄大雨,全縣古井便毒氣上浮,飲用人畜輕則上吐下瀉,重則斃命而亡;以之澆灌莊稼則葉黃根爛,顆粒無收。此水須得三月方可去毒,先喝帶子河的水吧。斷無其他緣故,鄉親們莫再自疑,也莫他疑。”

“先生,你肯定是這日子有問題麽?”

“但凡天有大變,災禍橫生,便會有這等怪事,上一回還是光緒年間的事。既然這樣,就莫再試險,待百日期滿用牲口驗過無事,再喝這井水。老天有眼,帶子河雖小,卻沒有斷流,這已是板子村的福氣了。”

翠兒抱著有根,聽著袁白先生的話發愣,她總覺得老先生話裏有話,卻故意不說。她伸頭去看古井,覺得裏面幽森森的,一種不祥之感弄得她一身疙瘩。

“多大點事兒,不喝就不喝,不是還有帶子河麽?”山西女人鄙夷道。

“井水不用滲哩,又冰又涼的,熬粥泡茶都比河水好,洗澡都去痱子呢……”

“想喝你喝去,也拉個稀爛被豬拱了。”山西女人說完就笑,引得半場女人都笑了。翠兒幹笑了一下,覺得這不是笑話,井水換了河水,就是臟一點,卻也不打緊。只是她禁不住將井水變毒和男人們被抓這兩件事勾連起來,這就是袁白先生說的那種“日子”,每隔幾十年就來那麽一次嗎?老井就是這世道的穴門,倘只讓人有點小病小災地折騰一下,再沒大兇大禍,這倒沒什麽。只要村子太平,苦點算啥?興許井水泛甜的那一天,也就是老旦榮歸之時呢!

“又有兵來啦!”眼尖的山西女人這一嗓子開碑裂石,嚇壞了所有人。翠兒嚇得差點將有根摔在地上。眾人呼啦向大路望去,只見一個人影晃悠悠向這邊走來,手裏拎著一支……槍。就算離得遠,也確實是槍。女人們哆嗦片刻,呼啦扭頭就跑了,又是帶槍的,沒了男人抓,不得找女人日了。袁白先生站在台子上眯著眼看,有個靈巧些的郭家老漢上了樹,只看了一眼就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