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3/16頁)

虞嘯卿:“打爛自己腦袋的交代嗎?我沒空去看你的屍體。”

張立憲:“……您也沒空去看小何的屍體?還是您這輩子反正會有幾千幾萬個小何?”

張立憲不再說話了,他也不抖了,他讓自己退到一個虞嘯卿拳腳難及的距離。省得遭了像我一樣的下場。說真的。在劫人上邊他比我內行得多。

我一手拍掉了死啦死啦手上還冒著青煙的灰梗子,看見他臉上隨青煙而散的惘然:“走吧走吧……走啊!”

他便瞧著我:“去哪?”

我:“東南西北!哪怕去吃我們吃不習慣的青稞面!”

死啦死啦:“我吃過。吃得慣。”

我拽他,拽不動,在他們哪個面前我都是火柴拼地人:“那就再吃!”

死啦死啦:“走過一趟啦,有的事情不能走兩趟的。煩啦,我還可以再打一趟南天門,可我沒種看著你們一個個死了,我沒種了。”

我:“不會有人死的,都是活路!”

他便敲了敲自己的心臟:“那我的這個活在哪?”

我很想哭,我沖他喊:“先活下來再說好嗎?哪回不是這樣?”

死啦死啦:“我們都看見了很多死人。”他向張立憲伸手:“給我槍。”

張立憲做的事情如果換個場合,我一定要笑出來,為了防止接手的時候虞嘯卿搶槍,他對著虞嘯卿的屁股就是猛的一腳,虞嘯卿大概想過張立憲開槍也沒想過張立憲居然敢踢他,被踢得一個趔趄撞在墻上,嘴都親上了墻。

張立憲於是順利地把槍交到死啦死啦手裏:“對不起,師座……別轉過來。”

虞嘯卿貼著墻咆哮:“四川佬,你他媽不錯!”

但是他聽見身後不是張立憲的腳步聲,他也管他張立憲李立憲的掉頭看了一眼,死啦死啦掂著那枝槍走了過來,於是虞嘯卿又轉了頭貼著墻,他不想和那位冤孽對視。死啦死啦拿著那枝槍,拿槍口打招呼,在虞嘯卿地後腦上戲謔地敲了兩下。於是那顆始終昂得南天門一樣地頭終於垂了下來。

然後我們看著死啦死啦把虞嘯卿扳了過來,把那枝槍交到他的手裏,得,這屋裏四個人,僅有的一枝槍。

死啦死啦:“我沒地方去,向師座投降。向師座投降,其因有三。其一,路已走盡,沒地可去;其二,已經到了地頭,就這;其三,師座還沒到地頭。我知道。我不死,您清不了,我跑了,您頂罪,西線要沒了頭腦。你也能分善惡,知道敬人。換了個更糊塗的,只怕會死更多人。”

虞嘯卿只是把槍慢慢插回槍套。我們站在那裏發呆,體味著自己的愚蠢。

死啦死啦:“這兩個笨蛋不會有事吧?其實就形同交了交心。”

虞嘯卿:“我會重用他們。”

這樣他就把大局定了,我對著那家夥嚎喪一樣:“一起走啊!什麽都還沒看見,人就一個個都走沒了,這算怎麽回事呀?”

死啦死啦:“我剛說的你就沒聽見?煩啦,世界上沒有比我們打得更難的戰了。這麽難,要還輸了,對得起死人和活人?”

虞嘯卿:“走。”

他就一個字,糾糾地出去。張立憲尋思半天,敬了個放在炮灰團一定要隆重得被我們笑話的禮,拖了我出去。我呆呆看著,在我被拖出門之前,我看見他在桌上放下那盒火柴。

死啦死啦:“孟煩了。你也是個妖孽,懷疑的妖孽,又是希望的妖孽。你不報,因為你總記得希望。煩啦,別老煩,試試看。能不能讓死了的人活在你的身上。”

於是門在我的眼前關上。

我們走過長長的走廊。似乎什麽都沒有變過,一個個的崗哨還站在那裏。這房子造出來就是為了讓人與世隔絕,有很厚的墻和沒有通風口地門,於是外邊也不知裏邊發生過什麽。

我們走過去,哨兵敬著禮,虞嘯卿還著禮,一切都似乎還是那麽威嚴,只是恐怕在虞嘯卿眼裏都已變樣。

我們上了車,張立憲仍悶頭坐上了司機座,但虞嘯卿攤手攤腳把自己放在後座上,於是我只好前座。

我們看著我們面對的山,黑沉沉的林,星光和月光。

虞嘯卿:“你們想去哪裏?”

我和張立憲互相看了看,但我們都沒說話。他終於學會了詢問別人的意見,可我們都答不上來。

於是沉默。

虞嘯卿再開口的時候就好像聽我們回答過他一樣:“是的,我們該坐在這等著看如何槍殺一個好人。”

於是我們就坐等,我們等了很久,還沒看見處決,先看見天光放亮。

那個被夜晚洗過地太陽真是幹幹凈凈,滇邊的晨日沐浴在我們身上,讓我們每個人都成了金黃。

虞嘯卿忽然把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做團長就要在禪達休整。你願意去和日軍作戰,還是做我的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