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2/11頁)

我:“豆……豆……豆餅?!”

我被人粗暴地猛擻了一下,摔在壕溝裏,一雙大腳從我身上躍了過去——迷龍打的是先抓住再說的主意——可他晚了些,豆餅邁開步子,一步、二步,然後便翻滾直下,向沒底的霧氣裏掉落。他迅速消失於我們的視野,而他滾落的地方便是雷區,霧氣裏傳來的爆炸聲讓迷龍打消了跳出去追他媽的這種念頭。

我跑到迷龍身邊,看了看那個失魂的家夥。他看了看我,在他眼裏我也一定同樣是個失魂的家夥。我轉過身,霧氣中硝煙和流彈仍在蔓延,突擊隊在消除了暗堡的威脅後開始構築臨時陣地,蛇屁股們在往挖出的炸眼裏裝進炸藥。少去一個暗堡並不會讓日軍放棄隨霧而來的攻勢。失去一個豆餅也不會擾亂我們什麽。

我加入了他們,迷龍也加入了他們。

翻滾直下時他全無動靜,流進雷區時他也全無動靜,最後他這樣消失於霧中,找屍時他被列為失蹤人員,但我們確定他是一直滾進了怒江。他說他要回去。上次怒江該把他帶走的。所以他從怒江裏來,現在怒江把他帶走了。

任何一個方向都可能有日軍來襲。噴火手何書光也已經鉆出了甬道並加入我們。我們用機槍、火箭筒、噴火器,用一切能用上的手段穩固我們的方寸之地。

我麻木地忙碌著這一切,我相信我只是被剛才過於粗暴的射擊震傻了。

他是我們在收容站撿到的沒人要的孬兵,在人渣中都被算作孫子,靠我們偶發的憐憫混跡我團。

他唯一的朋友是迷龍,迷龍很顧他,可迷龍揍他比顧他還多。

我:“迷龍?”

迷龍悶頭在整理那挺馬克沁,馬克沁上還吊著要了豆餅命的那條彈鏈,他立刻就有了副射手——虞嘯卿說得沒錯,能持續射擊的自動武器是我們命之所倚——他現在也有了支開槍架的時間,打理完整的馬克沁對著霧的那頭。

迷龍:“啥玩意?”

我:“……沒事。”

迷龍:“啥玩意嘛。”

吞掉了豆餅的霧在南天門上翻滾。

會吐出很多日軍來的霧在我們面前翻滾。我們現在聽見壕溝那端又傳來異響,是某個想偷偷摸近的家夥踢到鐵器皿的聲音。

霧裏又開始閃現叵測的人影,趴著的,想偷偷摸近我們。

死啦死啦用一種平淡到幾近厭倦的腔調:“攻擊。”

他說攻擊,盡管我們早已開始攻擊。也許他瞎了聾了,可能他根本沒看見周圍發生的一切。

人影開始起伏,我們開始射擊。

工兵營的家夥們浸在江灘齊腰的水裏,打下木樁,卡車駛來,把他們需要的器材卸在灘上。灘上還有整排候命的浮舟、橡皮艇、木船甚至木排,它們的操作者戳在旁邊。而將乘坐它們的人是在塹壕裏守候的兩個主力團。

虞嘯卿在江灘之上,其位置甚至還在那些搶渡工具之前。周圍的人在忙碌,第一批的搶渡船只已經試行泛水,日軍的炮彈落在江水裏濺著水柱,那樣的盲射並無什麽殺傷力,但至少預示這地方不大安全。一片訓練有素的繁忙中留出了一小塊安靜之地,那裏放著一個馬紮。周圍經過的軍官們多少有點訝然,謠言中從未坐過的虞嘯卿竟然拉一枝卡賓槍坐在那裏,旁邊架著他半點用不上的炮隊鏡。

當豆餅落進怒江,我們的師座正在日軍火力範圍內安坐。做這樣孩子氣的事情,因為對面是他渴望已久的玩具。也因為他不能躋身敢死隊之列的遺憾。

他聽得到對面山巒裏傳來的槍聲和爆炸,盡管因霧氣而顯得遙遠又失真,但他全神貫注地聽著以至把身邊的喧囂當作假的,那是他的心神所系和他的享受。

後來他向他身邊的海正沖發問:“他們還沒發信號嗎?”

對一個上司這樣過於熱情的發問,海正沖就只好機械一點:“前方聯絡官來訊,突擊隊已悉數抵達南天門二防。一梯隊正沿通道抵近二防。”

虞嘯卿就有些不高興:“沒見發信號嗎?”

海正沖:“這樣的霧什麽信號也看不見。我方炮兵也得等過了江的電台提供座標。”

虞嘯卿就聽著霧氣裏傳來的爆炸:“那不是炮彈爆炸,是他們在拿炸藥炸開坑道——那就是信號了。”

海正沖:“計劃不是這樣的。”

虞嘯卿:“這麽大的霧也不是計劃——渡江。”

海正沖:“可是……”

虞嘯卿:“渡江。”

於是便旌旗招展,主力團的第一批兵力沖過灘塗,將扛擡的搶渡工具泛水。

剛被委屈過的海正沖不放心地看著他這位好沖動的師長:“師座若想渡江,請至少在我團立足西岸之後。”

虞嘯卿:“知道,知道啦。我會坐著。”他也真就坐著,他今天心情好得很:“不是坐視。我坐著,因為今天會很耗腦子和體力,我得為我的千軍萬馬做些節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