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10頁)

然後人潮就如水分開,我瞧見死啦死啦,最先趕到一或者從未離身的喪門星和克虜伯還扶著他,而我瞪著我的團長發呆。我快不認識他了,我像是看著一個活鬼,這只活鬼臉上刮擦的血痕早已洗凈但仍清晰可見,老郝抹上的紫汞讓他看起來似足一個陰陽臉的小醜,他一向挺刮的軍裝不知道被哪個家夥裁成了短褲短袖,那是為了方便包紮他的手掌、胳膊、手肘、小腿和膝頭,所有爬行時會磨擦到的部位都被繃帶包紮著,滲著血跡,他的衣服敞著,繃帶一直包紮到他的胸口,再在肩頭打了結以做固定。我想他的手腳和腹部都已經磨爛了,也許見骨。

我只好泥雕木塑一樣地看著,盡管他看我只是一眼撣過,然後繼續他的憤怒。

死啦死啦:“麥師傅和你們督導大人都去師部啦,幹嘛瞞著我?你們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成不足敗有余!什麽都要我自己操心!你們是我下的蛋啊?那就叫我媽呀!——兒子們,我車呢?車呢?!”

至少就痛楚程度來說,那家夥傷得比我重幾倍,可不但咄咄逼人還揮手打人。我們被他轟著趕著,迷龍絆在泥蛋腳上,兩個家夥滾作一團。喪門星忙飛奔了去找車,其速度好象前邊有個日軍給他追著砍。

死啦死啦:“孟煩了,躲什麽?你得跟我一起去。拖你回來是要派用場的——瘦得皮包骨,重得賽生豬。”

我:“……我怎麽回來的?”

死啦死啦:“你哪裏回來了?你早死在對面啦,現在跟我說話的是個怨魂。”

想跟他說句中聽的都沒處下嘴,我只好幹咽口唾沫。

我:“……謝謝你幫我超生。”

我無法想象他如何背著我在森林一樣茂密的槍口下爬行,如何爬過幾華裏刀鋒一樣尖利的礫石,就象他無法想象已成亡魂的小書蟲如何渡過怒江,而他也只是揮了揮手,很給面子地又多瞧了我一眼。

死啦死啦:“準備報恩吧。今天我讓你說什麽就說什麽,讓你做什麽就什麽。你說你不想死,那就給我使出吃奶的勁來活。”

我:“我能幫你做什麽?”

沒回答,他那輛破吉普已經被喪門星吆喝著開了過來,仍未修好,爆炸一般的聲音,冒著黑煙,速度還不如喪門星的狂奔。

死啦死啦實際是被一幫家夥舉上了車後座,他行動反而不如我靈便,我至少還有一只能著力的手。一個包砸在我們車上,我認得那是我們背過江的包之一,空癟癟的也不知裝了什麽。包還在車座上彈跳的時候,死啦死啦已經催著司機開車,於是我們飛駛。

我看著那幫家夥被迅速拋離,郝獸醫突然想起什麽,揮著一個急救包追著車大叫。但這破車的噪音大得我們聽不清。

我再顧不了他們了,麥師傅指責我們對物資報廢性使用確是對的,我們地車躁音大得我們在車上說話都要嚷嚷,而且我們一路嗆著黑煙。

我:“郝老頭剛才一定是說你會死在路上-這麽急幹什麽?”

死啦死啦:“師部會議,林督導瞞著我拉走了麥師傅。你說是幹什麽?-不要裝傻!”

我已經無心裝傻,死去活來,我甚至覺得以前的裝傻賣楞是一件多無聊的事。

我:“是作戰會議吧。這種大事阿譯沒種瞞著你的,往好裏想是虞嘯卿愛惜你的身體,可實在是他不想聽你的喪氣話。他們去了也說不出什麽,只是表示虞師三團到齊。以全公務。”

死啦死啦現在很憤怒,比剛爬起來時更加憤怒:“這是拿全師的性命孤注一擲!怎麽能不告訴我?!”

我:“他對你已失敬重了。你現在在他眼裏還不如那些只會聽他命令的人。”

死啦死啦:“他是理不直氣不壯!他是明知故錯,不想旁邊有個明白人看著!”

我:“那你也知道虞師座心虛時會怎麽做。槍在他腰上別著,掏得還特別利索。刀被他手下背著,聽說那把刀能把活豬一揮兩段-你也不屬豬。”

死啦死啦:“我要你使出吃奶的勁來說這個嗎?”

我只好郁郁:“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你也一樣。”

我們的車馳進失去祭旗坡遮護地路段,通常灌木和林蔭會把我們遮護。但今天那煙冒得如同信標,於是我聽見隔江的南天門“通”地一聲悶響,然後是一個指向極明確的呼嘯聲迅速靠近,七五山炮。

我:“-炮擊!快開!”

司機也意識到危險,猛踩了油門,但這輛破車速度根本提不上去,第一發炮彈在我們車後炸開,我死死抓著座位,死啦死啦不知道在想什麽,居然撐起來。傾身去抓固定在前座上的沖鋒槍。

第二發炮彈在我們的車前方炸開,車猛顛了一下,熄了火停下。我呆呆地看著死啦死啦,他已經抓到了槍,從前座撐了起來。硝煙和爆塵散去,那家夥滿頭滿身,完全成了一個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