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5/11頁)

於是阿譯只好為了新制度拿個推子在喪門星頭上幹劃拉,一邊呆呆看我們。

我悻悻地咒罵:“那家夥轉身第一件事就是賣掉我們!”

死啦死啦:“那是沒錯。可只要動動手指他就口吐白沫地追著來。”

我:“才怪。”

於是死啦死啦伸出一只手指,對著阿譯招了招。

我:“你他媽的——別!”

死啦死啦興高采烈地縮回了指頭:“快開快開!才不要帶他!”

於是我們陡然加快了車速,我看著阿譯那家夥追了一陣,被越拉越遠,終於徨然地站在原地。我不想去看他在我們的尾塵裏被扔得無影無蹤,我轉頭調理我們的槍械,我好像看見我自己。

麥克魯漢表情古怪地看著我們,美國人念不懂這本經,就算他是個中國通。

麥克魯漢:“你們在做什麽?”

我:“缺德。”

這也許是禪達連往外界的公路中我最熟悉的路段,我曾作為逃兵在這裏被追捕,我們從西岸返回時也從這裏的山徑踏上公路。

車停在路邊,它已經沒法再上我們要去的山徑了。我和死啦死啦從車上拿下我們需要的裝備,麥克魯漢也幫著拿一點。死啦死啦搭著司機的肩叮囑他在這裏等著。

然後我們走上小徑,我幾乎能從路面上找出上一次和再上一次留下的腳印。

到怒江的江灣,這又是我們熟悉的地方,我能找到那個日本人在這裏自殺留下的血跡,也能找到我父親曬書留下的痕跡。

麥克魯漢一直用審視的眼光在研究我們的一舉一動,但當我們輕車熟路地給自己做了防水工作後,從水裏拽出一根松垮在水下的繩索時,他的審視變成了驚詫。而我們把繩結松開,拽出一直泡在水裏的一段再重新打結,於是怒江江面上有了一條半浸在水裏,無論從視覺還是觸覺都懸乎得很的索橋。

麥克魯漢:“你從沒說過你有過江的辦法!這是瞞報軍情!”

死啦死啦:“是我們自己的疏忽。如果費心打聽,光禪達人就能告訴你四五條這樣的路,馬幫道、走私道、土匪道,還有……”

我岔話是為了防他說出紅腦殼道來:“能過小股人,大隊人馬和裝備想都不要。師裏要知道,一定是派個敢死隊去打它一仗,喊得滿天下都知道——然後這條道被日本人封掉,誰都不要玩。”

麥克魯漢:“你們用它做什麽?走私?”

索橋已整好,死啦死啦向麥克魯漢做了個請的手勢,麥克魯漢看看江面又看看對岸,倒退了一步。

死啦死啦:“你說我們打不了這場戰,我也想跟我的師長這樣說。你會說中國話,可他聽不懂,他耳朵不好使,我該拿什麽跟他說?”

麥克魯漢:“瘋子。要看清馬蜂窩的構造,不用把腦袋伸進馬蜂窩。”

死啦死啦:“我想用竹杆捅啊。竹杆是你們的飛機,虞師的攻擊計劃就是照航空偵察做的,不靈啊。這地方,只好把腦袋伸進馬蜂窩。”

麥克魯漢:“……瘋子。為什麽指揮官要做這種事情?你沒有斥候嗎?”

死啦死啦:“有啊。兩個。”

這恰好是我郁悶的症結:“這兩個。其他人,把南天門放在盤子裏端上來,也看不出個態勢。看得來也畫不出,字都不識還畫屁圖?”

麥克魯漢:“還是瘋子。”

死啦死啦又伸手:“請。”

麥克魯漢:“我很想去,可這不是我的工作。”

死啦死啦:“我真眼紅你能說這種話。我真想有一天能像你這樣說話。”

他已經把著繩子走向水裏,我隨上。

麥克魯漢:“自殺。”

我:“麥師傅回去吧,去找我們的麻煩,讓他們把該做的做好就行啦。說句吉利的話,你從來不說好話。”

麥克魯漢:“瘋子在自殺。”

我:“我說了你會發噩夢的。不能說話了,這水太急,淹過肚子就說不出話。”

水淹到了我的胸腹之間。我被沖倒,水迅速沒了胸部,我再也說不出話,只能盡力把頭掙出水面,盯緊前邊死啦死啦掙紮的背影。

有時我被水沖得轉了向,就透過水浪看見岸上的麥克魯漢,他在茫然,轉圈,發呆,低聲咒罵。但毫無疑問他很快會回我們的營地,回一個他覺得還有道理可講的地方。

一只手抓住了我,把我撥轉了方向,於是我吐出被拍進嘴裏的江水,在虛脫中盡量跟隨我的團長。

我和死啦死啦。我們把自己打扮得像是漂在江岸邊的枯草,臉上塗著從植物裏擠出來的綠色枝葉,有時我們在岸上爬行,有時浸在江水裏。雖然還看不見,但我們能清晰地聽到遮掩江岸的叢林裏日軍清晰的號令聲。我很想鉆進林子裏給自己找一個掩護,可我們還是得在光禿禿的江岸上一覽無余。像兩堆枯草一樣。用一種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先伸出一個肘子,停很久。再伸另一個肘子,把自己挪出幾公分不到的距離。